“父亲说了，读书人可以饿死，但一定要有傲然天地的风骨，又怎么可能卖我！”

他听罢放声大笑，结果扯动了伤口，疼的倒吸一口气。

“风骨？你们汉人的风骨还真是……所以他就让你出去干活养家？”

“不是他让我出去的，他很反对我出去，但是家里都穷得揭不开锅了，难道要饿死吗？所以我就瞒着他出去做活。”

“你都做什么活？绣花还是洗衣服？”

薛浣之前暴露了不少，怕是让他起了疑，如今正是掩饰的机会，于是她说：“什么都做，去药店做学徒，我不要工钱，只求能帮我阿娘看病。

“我还去衙门帮仵作打下手，写验尸录，帮着挖尸体，还有去山上采药……呃，你怎么这么看着我，我又有哪里说错惹你生气了？”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你父亲这样的男人，也配活在这世上？”

“你！”薛浣勃然大怒，她深呼了一口气，将几欲出口的斥责生生咽下，带着三分薄怒道，“请你不要这样说我父亲。”

他竟也没生气，甚至破天荒地如同她妥协：“行，我不说，以后你也不准再提他们。”

演了半天戏，薛浣都快编不下去了，可他的表现不像是装的，且就当下情况而言，他似乎也没有对自己作戏欺瞒的必要。

她陷入了更深层的疑惑中，突然胳膊被他一把拉住。

“你要亲人，给我生几个孩子，不就有亲人了吗？”

薛浣嫌恶得要命，一把甩开他，腾得站起身，“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他的脸瞬间阴沉下来，“我已经很耐心地和你说话了，不要不知好歹。你要是不愿意跟我，我就把你赏给外头那群男人。是要伺候我，还是伺候一群男人，你自己选。”

这种送命题，根本就没得选。

不过拜她所赐，铎禄身负重伤，也根本不能把她怎么样。而且他倒也没有再为难她，只是终日把她圈在屋子里，使唤她做些端茶递水的事情。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当然，这人很不好伺候，尤其喜欢在夜里熄灯后一遍一遍让她去倒水。

嫌弃她手脚太慢，嫌水太凉让她去重新倒，嫌水太烫让她吹凉，吹凉了又嫌太凉再让她重新去倒。

好在他从来没有半夜里把她叫醒，所以在薛浣看来，这也算不上为难了。

那个叫斡哥岱的瘦高个儿还是每日都会来找他议事，由于薛浣听不懂赤勒话，他们倒也不避着她。

如果说铎禄是一只凶残而狡黠的狼，这人便更像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阴恻恻的让人不寒而栗。

那日在处木坤的葬礼上，铎禄及时阻止了顿默贺的阴谋，不但在众人面前揭示了他的狼子野心，更是救了贺啰施俟斤的命。

顿默贺被囚禁起来，苏尼矢氏也在得知阴谋败露后引火自焚了。

那只白尾狼王，被铎禄的手下拉了回来，拔除犬牙后，把整只狼作为礼物送给贺啰施俟斤。

救命之恩在先，重礼在后，铎禄与贺啰施部僵硬的关系不知改善了多少倍。

这日俟斤带了自己的女儿前来探望铎禄，言语之间，有意嫁女结亲。

那女子跟她薛浣年纪相仿，眉眼秀气，身段匀称，是个美人坯子。

不像中原女子那般羞涩含蓄，她大胆望着铎禄，眼神满是爱慕，丰润的脸庞泛着美丽的红晕。

薛浣隐约觉得，自己把事情搞砸了。

依照铎禄的性子，即便是与贺啰施部交好，其结果，也只能是将其拉向主战的一派。

她自责而忧心，铎禄却与她截然相反，虽然还没有答应结亲，不过看上去心情极好。

傍晚用饭的时候，他也是胃口大开，估计是为了庆贺自己如虎添翼又抱得佳人，桌上的膳食也比往日丰富，可是薛浣却没什么食欲。

“怎么不吃？”铎禄拿着银刀切肉，不住地往她盘子里扔，薛浣面前都堆起了一座小山。

“我吃饱了。”

铎禄的目光牢牢锁住她，嘴角似乎衔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从贺啰施俟斤走了之后，你就拉着个脸，怎么，不愿意我娶？”

话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薛浣索性试试，便直言道：“是。”

铎禄唇边笑意漾开，问道：“怎么，怕我有了别的女人，就不要你了？”

薛浣叹了口气，表情很是无奈，她解释道：“我刚刚没有说清楚，不是不愿意您娶，关键娶的是谁。我只是觉得，您与贺啰施部一向不睦，如今即便要交好，可联姻一事，还是三思而后行为好。您毕竟是大可汗之子，贺啰施俟斤的女儿也是身份贵重，你们的婚事背后……”

银刀“啪”得一声被拍在桌子上，薛浣吓得立刻闭了嘴。

刚刚还晴空万里的脸，瞬间就乌云密布了。

铎禄饭也不吃了，站起身来，“我要娶谁，我要找哪个女人，轮不到你在这里指指点点！记住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不过就是我的女奴而已！”

薛浣暗叹一口气，本想着这个人虽然性情恶劣，但关系到他切身利益的谏言都会认真听取的，结果，又踩了老虎尾巴。

夜半，清冷的月光照进帐顶的天窗，铎禄毫无睡意，他仰面躺着，眸底如一汪深不可测的黑潭。

斡哥岱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在他耳边回响。

“殿下，您不该是这样的。”

“您在她身上吃的苦头还不够多吗？这个汉女绝不能留，她早晚会给您带来更大的灾难。”

……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半撑着起身下床，来到地面隆起的小鼓包旁。

薛浣背对着他，小小的一团缩在毯子里，呼吸极为清浅。

乌云蔽月，一只大手悄无声息地按到她的脖颈上，只要稍用些力，她的脖子就会被拧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