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一晚上不能睡啊。你那么凶,动不动就打我一巴掌,踹我一脚的,我睡觉又很不老实,万一碰到你的伤口,惹怒了你,你肯定又要把我往死里打。光是想想我就不敢睡了。”
他望着她,喜怒难辨。
薛浣接着道:“所以我还是趴在桌子上将就下吧,您要是想喝水,或者有别的吩咐,就叫我,可好?”
他一言不发,沉着脸躺回去,薛浣松了一口气,又俯下了身子。
不过她最终还是没有在桌子上过夜,铎禄躺了片刻,叫人送来铺盖被褥,给她打了地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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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勒人流行火葬,逝者的遗体与生前一应用物皆要一同火化。【注】然而处木坤横死不过三日,且尚有亲属没有赶回来,故还未开始举行葬礼,这也使得证据被相对保留下来。
只是相对而已。
明亮而宽敞的毡帐中,铎禄伸腿坐于胡椅上,饶有兴味地看着那娇小玲珑的身影转来转去忙忙碌碌。
直到她洗干净了手,缓缓朝他走来,他方冷下脸问道:“查的如何?”
“死者的确是死于中毒,而他死前有窒息的表现。另外,我在地毯上发现一块已经干涸的酒渍,还有在床底下残存的,一大块碎陶片,我还是怀疑毒下在酒里,所以可以取当日死者饮的同种酒,来浸泡证物,然后再验毒。”
铎禄便对左右吩咐了几句,不多一会儿,便取了酒给她,薛浣也麻利地提取酒液,将它们分装在瓦罐里。
一名赤勒大汉抓着一个孩子进来,那孩子约莫三四岁,衣衫褴褛,头发污脏凌乱,小手小脚乱踢乱挥,嗷嗷哭叫着。
薛浣听不懂赤勒语,但他喊的是什么意思,再明白不过。
她小跑着过去,问道:“这是做什么?”
“你不是要验毒吗?我看也没剩多少了,就用小的吧。”
铎禄的语气,就好像是在说今天吃什么饭一样。
“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我现在没有心情跟你开玩笑,你要是不想被烧死,就别在这里磨蹭。”
薛浣知道此人残忍狠辣,视人命如草芥,即使是对老弱妇孺,也绝不手下留情,但如今眼见这以人试药灭绝人性的一幕,依旧内心骇然。
她劝道:“殿下,此举会触怒这孩子父母甚至整个部落的人,对您着实不利。”
“你放心,他只是个奴隶。”
孩子的哭闹声逐渐磨光了铎禄所剩无几的耐心,见薛浣不动,他不耐烦地冲随从挥了挥手,其中一人便径直去取了一只瓦罐,而后轻而易举地按着那孩子就要强灌下去。
“哪里有用活人来验的!你们不能这样做!”
薛浣再难镇定,顾不上他们听得懂听不懂汉话,冲上去竭力阻止,却被人狠狠拉开。
“不要啊!你们不能这样!”
她望向铎禄,而铎禄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好像看着太阳从东边升起,从西边落下一样。
最后,她眼睁睁地看着那孩子被灌下了一整罐的酒液,看着他从哭喊挣扎,到哭不出声,干柴一样枯瘦的小手小脚也不动了。
钳制松开,薛浣飞身扑过去,把那孩子抱在怀里,揣上一包甘草末,又抓起一个瓦罐,飞快地冲出了毡帐。
没有人追上来拦她,她寻到一个马厩,用瓦罐盛了马尿,而后抓了些马粪进去搅了搅,便往那孩子嘴里灌。
浓烈的秽臭令那孩子呕吐出来,秽物吐了她一身,等他吐得差不多了,她又给他灌,来来回回折腾了几次,直到他将酒液尽数吐出,薛浣方停下来,用衣袖为他擦了擦嘴。
这样一番折腾终于将主人吵了出来,薛浣不住地陪礼道歉,又打着手势求那女主人倒些热水给她救救这孩子,却被毫不留情地轰走了。
薛浣没有办法,只好抱着他回到毡帐。
她一身狼狈,那群人瞬间纷纷露出了震惊而鄙弃的神情。
其中包括铎禄。
薛浣懒得再去管他们是否会取笑她,径自取了一只瓦罐,倒了些水,加入甘草,放在火上煮开,吹凉后给那孩子缓缓喂下。
片刻后,他终于悠悠转醒,脸上也渐渐恢复血色。
薛浣长舒了一口气,抱着那孩子轻哄着,他不说话,不哭也不闹,只是睁着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望着她瞧。
很漂亮的一个男孩子,那样澄澈干净的眼神,不知怎的让她鼻头一阵发酸。
她站起身,隔着老远距离,对铎禄道:“殿下,您之前说酒菜无毒,也是用的活人来验?”
铎禄只是道:“他不过就是个奴隶。”
“请你回答我。”
她现在的样子,用狼狈二字简直不足以形容,衣服上的污秽散发着腥臭的气味,额际的汗水混杂着灰尘,可是腰身笔直,目光透亮,声音不卑不亢。
“是。我让处木坤的厨娘与奴仆吃了那些酒菜,不敢吃的人,必定心中有鬼。”
薛浣默然直视着他,让他感到莫名的烦乱。
就在他要一脚踹翻身旁的桌子时,薛浣开口道:“我求你,不要再用活人验了。天黑之前,我会给您满意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