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开不久后,那名叫拔汉木的少年就沐浴着一身金色的阳光进来了,带来草木的清香。
“你没有受伤吧?”他的问候诚挚而关切。
“没有,谢谢你。你怎么会过来呢?”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是殿下让我来守着你的。”
见她神色迟疑,他又补充道:“我来只是因为我汉话说得好,图格大哥在外面守着,他的身手比我强多了。”
薛浣请他坐,问:“你吃饭了吗?”
他“嗯”了一声,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桌上的胡饼看,薛浣递给他一张,“吃吧。”
他腼腆地抿了抿嘴唇,最后还是接过去吃了起来。
“好吃吗?”
他点点头,对她憨笑道:“你人真好,长得又美,难怪殿下这么喜欢你。”
薛浣生生被噎住,连忙喝了一口水压下去。
她深深呼了口气,调整好表情后抬头望他,“昨晚上拿刀砍我的那个人,他是谁啊,我怎么不记得哪里得罪过他?”
“他叫斡哥岱,已经被关起来了。我之前总听他说你是魔鬼,会把我们全都害死,是不是因为这个?”
薛浣道:“那你不怕我?”
“不怕。”他笑呵呵的,“我相信你不是魔鬼,魔鬼不会是你这样的。”
薛浣扫视着他,从眉梢、眼角再到嘴角,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都不放过。
毫无破绽。
她和善地说:“谢谢你这样信任我,嗳?我们要一直待在这里吗?”
“本来我们今天就该启程前往牙帐的,可是现在处木坤死了,殿下一时脱不了身了。”
“你们赤勒竟是这般法不阿贵,绳不挠曲吗?”
他一脸茫然,“呃……什么意思啊?”
看来他的确是只跟母亲学了普通百姓日常汉话,并未涉猎过文言辞句。
“就是说,你们殿下,是可汗之子,身份尊贵,难道要像平民百姓一样,杀人偿命吗?”
“哦,应该不会。可是处木坤是贺啰施俟斤最疼爱的儿子,殿下必须要给他们一个交代,所以不能就这么走了。”
“你们殿下这回着实做的过分了,好歹也是俟斤爱子,这下麻烦大了。”
“不是殿下做的。”他摇着头,怕薛浣不信,又补充道,“真的不是。”
她当然知道不是。
铎禄虽性格暴戾,残忍狠辣,目中无人,骄傲自大,但却城府极深,行事谨慎,不可能在这种处境下做出此等不智之举。
况且,依照他在灵州的手笔,就算他要杀他,也绝不会把矛头指向自己。
铎禄掀开帐帘的时候,薛浣正拣着一粒粒葡萄干,不紧不慢地嚼着。
“今天的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你居然会找我?”
他斜腿坐在她身旁的胡凳上,冷哼一声:“你倒是闲得很,还有心思在这里吃东西。”
薛浣放下葡萄干,“殿下要是有了险些饿死的经历,在什么情况下都能吃的进去东西的。再说了,我可不像您贵人事忙,此刻焦头烂额的,我有大把的闲暇。”
“你这张嘴又开始了,不过也好,比装哑巴要强得多。说吧,找我什么事?”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
铎禄挑眉:“怎么,怕我把你交给贺啰施?”
“如果杀死处木坤的凶手再找不到,这件事早晚会发生不是吗?”
铎禄沉眸望她,喜怒难辨,“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帮您查清事情的真相。”
“什么?”他呵呵冷笑,“我没听岔吧,你?”
“我明白,殿下身份高贵,有能力有威望,在您眼里,我什么也不是。但是,我只希望您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能为自己的命运搏一回。”
他无声地审视着她,目光仿佛透过皮囊一直钻进骨髓。
“我怎么知道,你是要帮我,还是要害我?”
“我认为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害您。首先,我现在一切都要仰仗您,您若是陷入险境,我也没有什么好下场。第二,我不想落入他们手里,至于第三……”
她肃然望他,恳求道:“如果我帮您解决了这个麻烦,请放我走。”
*
像这样的一起关系重大的案件,如果放在大周,自然是会移交大理寺,甚至来一个三司会审。
而以劫掠征伐起家的草原霸主赤勒,当然还没有这样完备的体系。
薛浣明白,这案子之所以调查得如此细致,只是因为若铎禄给不出确凿的证据,即使找到真凶,也会被质疑为替罪羊。
而这起案件,也着实诡异。
那晚薛浣被铎禄带走后,处木坤便因恼怒而独自在帐中酗酒,期间他的妻子苏尼矢氏担心他的身体来劝,可刚到帐门前就被他骂了回去。
直到后半夜,帐内传出痛苦的叫声,奴仆进去的时候,看到他倒在地上,目瞪口张,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
很快,他就没了呼吸。
他的死相极为可怖,面孔发黑,扭曲而狰狞,身上并无外伤,也没有流血。
于是,贺啰施部认定是铎禄带来的汉女使用了什么邪恶而诡异的巫术,隔空将他诅咒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