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们家那个姨娘，是怎么疯的吗？

“你知道，为什么我父亲，总是看我不顺眼吗？”

薛浣连连摇头。

“你为什么从来都不问我？”

“你若是想让我知道，自然会告诉我；若是不想我知道，我又何必自作聪明的去打听，让你不开心，我也不开心。”

薛浣知道，叶家的那个姨娘，姓萧，是个神志失常的女子，一直被看管在屋子里。

一日，正巧她去叶家玩，那位萧姨娘不知怎的跑出来了，看见薛浣就疯了似的扑过来，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又哭又笑地喊阿昭。

看着柔弱的女子，力气大的出奇，就连叶云决跟小厮两个人都拉不开她。

或许，是怕伤着她们两个，不敢使力气。

最终，薛浣喊了一句：“姨娘，你弄疼我了。”

这才让她撒手。

萧姨娘被人拉走后，叶云决整个人都郁郁寡欢的，薛浣虽然一肚子疑问，但是看出来他不高兴，她又怎会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去让他更不开心呢？

叶云决凝望着她，目光有沉痛，有怯弱，有脆弱，流露出的，都是她从未见过的神色。

“我有个二哥，名云昭，是萧姨娘所出。萧姨娘是南齐的宗室女，当年父亲在伐齐之战中军功显赫，所以陛下把她赏给我父亲做妾。

“她知书达理，温柔娴静，我母亲也很喜欢他，在她生下我二哥后，我母亲直接让她亲自抚养二哥。

“二哥天生聪慧，人也乖巧懂事，长得也好看，只可惜先天有心疾，身体羸弱。我父亲最喜欢他，我也最喜欢他。

“虽然我和大哥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可是因为大哥那时忙着进学，二哥又同我年纪更近，所以我和二哥的感情更加深厚。

“我自幼淘气，每次父亲要打我，他都拦在我前面替我求情，甚至情愿以身代之，他，真的很疼我……

“可是，在我四岁那年，一切都变了。那是一个寒冬，很冷，水面上都结了冰。

“我偷偷从家里溜出来，在水塘的冰面上玩，突然，冰裂了，我直接掉进了水里，我现在都记得，那里边很深，很黑，很冷，现在想起来，我都浑身发抖……”

他的脸色惨白如纸，薛浣紧紧握住他的手。这动作似是给了他力量，他面色微缓，深吸一口气。

“我吓得直哭，这时候却感觉有人在拉我上来，是我二哥，可他也只是个孩子，根本拉不动我。幸好这时候家丁找到了我们，把我们救了上来，可是……”

他神色极为痛苦，仿佛在回忆最不堪的往事：“二哥他那样的身体，受到这么一番惊吓，又受了寒，回去就病倒了，然后就……再也没有起来了。

“之后，萧姨娘就疯了，她那样极重仪表、举止端庄的人，整日蓬头垢面，行为疯癫……

“是我，都是我害的，父亲原本就不喜欢我，从那以后更是处处看我不顺眼，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不满意。还有母亲，她也怪我，全家人都怪我……

“是我杀了我兄长，我四岁的时候，就害死了我兄长……”

薛浣心口一阵抽痛，她从来没想到，叶云决竟还有这样一段过往。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不但保护不好自己身边的人，还把自己的兄长给害死了。”

叶云决垂眼问她，像个被遗弃的孩子，又像是一只脆弱的琉璃盏，只需外力轻轻一摔，它就粉碎了。

薛浣将他的一只手捧在手心，望着他道：“云决哥哥，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你听我说，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他抬眼望她，目光迷茫无助。

“我是真心实意的，绝不是编好听的话哄你开心。从小时候，你就一直保护我，在我心里你就像一棵参天大树一样，为我挡风遮雨，可是你会不会觉得那时的我很懦弱，很没用？”

叶云决摇摇头，薛浣眉眼带着温婉的笑意，语气愈发轻柔：“那不就是了，我们没有必要为自己童年时的弱小而感到耻辱，没有谁天生就是强大的，每个人都要从童年时弱小的孩童慢慢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人。

“四岁的你对着危险的水塘无能为力，你甚至因为自己的顽劣害死了兄长，你恐惧你悔恨，你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可是后来，你渐渐长大，有足够的的能力，保护幼时的我不被别人欺负，这样的你比起四岁时的你已经强大了很多。

“而现在的你，比起那时的你，自然是更加强大了，不只是身形更加高大、武艺更加精进，还有内心的成长。

“当年那个可怕的、可以轻而易举吞噬掉鲜活生命的水塘，现在可能还没不到你的胸口，当年曾畏惧的事物，如今在你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你不再是那个顽劣而弱小、掉进水塘后只会哭的孩童，也不再是那个做事不计后果的莽撞少年，而是成长为一个有勇有谋、敢于担当的男子，能够压制住自己的浮躁与冲动，冷静地应对突发的事故，迅速作出决定。

“你如今是灵州的边军，守护着灵州的安宁，也守卫着大周北境的边防，你不只是我一个人心目中的英雄，还是整个灵州，乃至整个大周的英雄，这样的你，哪里懦弱，哪里没用？”

叶云决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语声颤抖：“你，真的这样看我？”

薛浣的脸庞在火光的映耀下愈发亮泽，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熠熠生辉，她望着他的双眼，笑着点了点头。

叶云决如同快要溺死的人看见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宛宛，我能再抱抱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