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来源于一位妇人,她约莫二十来岁的年纪,身段窈窕,眉眼俏丽,直接用手指着二人道:“叶云决仗着都督赏识,常常不把我家主君放在眼里,现在竟然还动手杀了他,你们是不是不愿意让他给我家主君抵命,在这边鬼扯……”
韩氏道:“林姨娘你少说两句吧……”
林氏用鼻子哼了一声,接着捂着脸冲着棺材哭天抢地,“主君啊,您就这么狠心丢下妾身,要妾身今后怎么办啊……”
仿佛下一瞬便要一头撞向棺材以身殉主了。
韩氏赔罪道:“二位郎君对不住,林姨娘平时最受我夫君宠爱,如今也是伤心过度,才如此出言不逊,请二位切莫与她计较。”
徐征望了薛浣一眼,听她压粗嗓子,彬彬有礼道:“无碍。只是我们有些事情想要讨教娘子,可否请娘子借一步说话。”
“自然可以,请二位移步偏厅。”
这偏厅虽也处处挂着白布丧花,可看得出装饰陈设还是颇为奢华的,韩氏柔弱地坐在雕花的圆木凳上,道:“真是造孽啊,造孽……二位还能前来吊唁,真是有心了……”
薛浣脸上满是情真意切,“赵司马曾照顾过我,他虽已忘却,可我却铭记于心。我又怎能让他含冤九泉之下。”
她忽略掉徐征那诡异的眼神,问道:“娘子可还记得,赵司马这几天有没有什么异常?”
韩氏拭了泪水,“也就是前阵子在城南汤饼摊闹的那事了,他要买一个小丫头当通房,结果……”
“他怎么知道城南有这么个人?”
“这个我也不知,他一向喜欢漂亮女人,这种事情自然打听的多,我也知道这是糟践人家女儿,可我从来劝不住他。后来有人告到了沈都督那里去,沈都督罚了他,还降了他的职,他这才收敛些。只是没想到,这回那小娘子和叶校尉竟是关系匪浅,结果出了这种事……”
韩氏掩面哭了起来,她那张帕子已然哭湿了。
薛浣安慰道:“娘子节哀,您是一家主母,千万保重身体。唉,赵司马平日里,还有什么喜好?我也好尽些心意。”
“他啊,还喜欢收集贵重文器、名家书画。”
“如此……”她面上忽现窘色,“失礼了,敢问府上冬青之所……”
韩氏对身旁婢女道:“穗儿,你带郑小郎君去。”
那叫穗儿的婢女约莫不到二十岁的年纪,脸面瘦长,肤色有些黑,双颊有淡淡的雀斑,领着薛浣出了偏厅。
薛浣拱手作揖,风度翩翩,“有劳姐姐了。”
“小郎君客气了。”
“姐姐在韩娘子身边多久了?我看娘子很是看重姐姐。”
“我十四岁就被主母买回来了,已经过了三年了。”
“韩娘子看着很是温和,待姐姐定是极好吧?”
“确实,主母待我们还是不错的。”
薛浣叹气,面露惋惜痛色,“韩娘子的样子,我看着都难过。她与赵司马如此恩爱,可怜竟阴阳两隔?”
穗儿冷笑一声,“恩爱?主君成天跟那群妖精混在一起,已经许久都没有在主母屋里过夜了,两人一个月都说不上几次话。”
“这样端庄持重,温婉亲和的娘子,没想到赵司马竟然如此不珍惜。不知韩娘子膝下有几个儿女啊,赵司马离世,想必儿女是她心中唯一的支持和慰藉了。”
穗儿道:“大郎、大娘、二娘都是主母所出。”
“那……还有庶子庶女吗?”
“还有一个二郎,才八岁,生他的孙姨娘前年病故了。主母心善,之前一直让孙姨娘养着他。到底是小妇养的,脑子也不太灵光,跟我们大郎没得比。我跟你说,你别看主君文墨不通的,平日里写个文书信函还要吕四儿起草,我家大郎可不像他,教书的夫子都夸他是可造之材,到时候考中个进士,主母还怕日子委屈了吗。呵呵,那几个姨娘通房整日里翻腾,现在主君没了,我看她们还敢张牙舞爪的不,还不是由着主母处置,我真希望主母把那个林姨娘赶紧发卖了,反正她又没生个一儿半女,整日里对着我们耍威风,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一个贱籍出身,还不如我呢……嗳,到了,就这儿。”
“有劳,姐姐先回吧,韩娘子那里应当还会有事吩咐姐姐。”
穗儿便应声走了,她走远后,薛浣打量了下周围。
庭院修的还算不错,挺大气的,这赵司马还挺有钱,难怪能养的起这么多姬妾。
她四处走着,看见一个妇人提着两大桶衣裳艰难前行,便上前道:“娘子,我来帮你。”
那妇人欣喜得很,“多谢了,今儿个一上午可把我累坏了。”
薛浣随她去晾了衣裳,问道:“娘子,这么多衣裳,怎么就您一个人洗?”
“唉,一直都这样,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
“嗳?怎么不多找几个人呢?您这样也太累了。”
妇人毫不掩饰自己的怨恨之意,“呵,他舍得那个钱?要不是签了死契,谁愿意在这里当牛做马?”
“我看这院子气派得很,姬妾也不少,这家应该很有钱吧,怎的还请不起人了?”
妇人累死累活忙了一上午,这下火蹭的上来了,“哼,主君他自己花钱跟扔石子儿似的,一点儿都不心疼。一个大老粗,学人家读书人的样子,买那些大价钱的笔墨纸砚,简直是糟蹋东西。”
薛浣压低声音:“哦,难怪我感觉除了赵司马的妻儿姬妾,府里的人好像都不是很悲伤的样子,其实我也不是很想来,可是……”
“我懂,遇到这种破事那些天杀的就知道欺负老实人。小郎君你长得好看,心肠也好,以后硬气些,别再让人欺负了。”
“嗯。不过赵司马对他的随从吕郎君还不薄,那日还赏了他一坛十里香,那个可不便宜啊。吕郎君那天腿都摔伤了还硬撑着去找人来,真是主仆情深。”
妇人脸上泛起了浓浓的鄙夷之色,啐道:“屁的主仆情深,自己的女人都被人给睡了,还和条狗似的跟在后头。”
“啊?不会吧?娘子您可别诓我。”
妇人打量四下无人,凑到她耳边,“我跟你说,你别出去乱说哈。”
她努力地点头,模样甚是乖巧可爱。
“大概是三年前吧,有回主人喝醉了酒,正好看见吕四儿媳妇在院子里浇花,结果竟把她拉到屋里去给糟蹋了。”
“竟有此事?那后来呢?”
“后来不就那样,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该怎么着还怎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