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叶云决被沈都督叫去议事，得知丝路之事，朝廷又派了黜陟使来。

“此人姓薛，名檀，字檀栾，江左人士，曾高中一甲探花，做过几年京官，后左迁洪州，当了一个小城的县令。这回还是京城朝中有人举荐，领了这种差事。”

散会之后，叶云决几乎是脚不沾地地跑到存放案籍的库房，查找流民的记录。

“郑宛宛，扬州广陵人，父以教书为业，受人相邀前来游学，行至怀远，遭次浩劫，与家人失散。家有父母弟妹，凡五口人……”

*

城北的汤饼摊，生意最近越来越红火了。过了最忙碌的饭点，薛浣刚得空，还没停住脚歇歇，又有客人来了。

她端着托盘过去，甫一走近，隐隐听得那两位客人对头低声交谈。

“你听说了吗，怀远那事是边军和赤勒人串通好了的。”

“不会吧？”

“怎的不会，你想想，灵州朔方军离怀远才多远，结果呢，等城里人都死光了，他们才到，这说明什么？”

“没死光吧！不有跑过来的吗？”

“哎呀！我这不是为了说死的人多嘛！你想想，这朔方军为什么迟迟不去增援，一直等到怀远被屠城了，他们才去！”

“可，这是为啥！他们跟赤勒人勾结，有什么好处？”

“怎么没好处了！你想想，当兵这差事又苦又累，倒霉的还要送命，一年到头能发多少军饷。要是跟赤勒人……”

他将两个拇指对到一起，接着：“就这么一回，估计就能得不少……谁不想多捞点油水？””

“唉，这群人，吃着老百姓种的粮，穿着老百姓织的布，到头来，还要再帮着赤勒人抢老百姓的东西，要老百姓的命，，真他娘的……”

同伴伸出手掌去挡他的嘴，“小点儿声！”

“反正我是不敢待下去了，这几天准备典了家当，趁着还能跑抓紧带着老婆孩子跑吧！”

薛浣低眉，眼中清波流转，抬眼时眉心微蹙，楚楚可怜。

“二位客官，奴不是有意偷听，二位方才所言，是真的吗。”

那二人吓了一跳，又环顾四下，其中一人压低声道：“小娘子，我和你说，不过你可千万别说出去，这都是真的，有人亲眼看见的，估计咱这边也要不太平了，你要是能离开这里，就早些和家里人跑吧，像你这样年轻漂亮的，落到他们手里就完了。”

薛浣如受惊的白兔一般，她轻轻捂了嘴，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漫上恐惧，声音都在打颤。

“我……我知道了，多谢您。不过客官，是谁看到的啊，都看到些什么了啊？难道是边军给赤勒人大开了城门？要不就是收了赤勒人的贿赂？还是说，看到赤勒人将怀远洗劫一空后跟边军分赃？或者说，是边军到了怀远直接搬走了钱粮？”

“啊？啊，嗳我也不清楚，反正就只说有人看到边军和赤勒人勾结，哎呀看见这么了不得的事，那是要灭口的！人家能捡条命回来就不错了，那还能记得那么清楚。”

“也是。那客官您慢用，我先去忙了。”

薛浣乖巧柔顺地转过身来，脸上的惊恐无助悄然退却，心下如同有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来了灵州，思前想后，她还是选择暂且观望。

如今看来，她的选择是很明智的。

无论是当下的流言是真是假，无论少年失踪与他所言之事有无关联，无论那两个朔方军士是正是邪，有一件事情，是可以肯定的。

灵州，绝不是个可以让她心安的地方！

“郑小娘子！”

薛浣的思路被这声呼喊打断，循声望去，却见昨日那名叫徐征的军士信步走入，热情地朝她打招呼。

他将一个小包袱放在桌上打开：“今日特地来谢你，小小心意，略表寸心。”

里边是些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一眼扫过去，有一小盒胭脂，几根头绳发带，一串小铃铛，一把木梳子，一面小铜镜，几个小泥人，虽然看着不是很值钱，但应该是精心选的。

精心选的，小女儿家喜欢的东西。

“您这是做什么？”

“昨日多谢你帮我，这些东西是我特意买给你的。”

薛浣见他今日着的是便服，想来是值休，看他神情悠闲，况且有那闲情逸致东逛西逛买东西，想来那少年之事应该是善了了。

她婉拒：“徐郎君不必如此，您是官府之人，官府治民事，百姓效力乃理所应当，我怎么能收您的东西？”

徐征被她说得语塞，挠挠头“这个……我都买了，也不能给人退回去吧。再说了，就算是官府悬赏，那也有赏银吧，多亏你帮忙我才找到那小子，这点东西你就收了吧。”

薛浣想此人虽言行有点儿轻佻，但并无逾礼过分之举，且从之前两件事来看，心肠还是蛮不错的，最重要的是心思单纯无甚城府，人也健谈，不防旁敲侧击，探听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