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衣男子似是与他相熟,刚要叫他,可他却顾不得理他,几步走向坐在角落桌前的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年,揪着衣领一把将他提起。
“死小子,果然是你,找了几条街,可算是让我逮到你了,小小年纪不学好,今天我就替你爷娘教训教训你!”
那男子身着绛色军服,头系抹额,薛浣初到灵州,对此处军服的形制及纹样并不了解,一时也难以明确他的军阶。
但见他的衣袍上纹样简单,年纪又轻,再加上这副风风火火的样子,应该是灵州大营内入伍不久的下级军士。
他如今虽是一副怒发冲冠的模样,但大抵是因为长相实在是有些讨喜,一丝震慑威严之感也无,反而有些惹人发笑。
那玄衣男子将筷子一放,霍然起身,几步走过去,将少年从军士手里拽出来,厉声道:“这是怎么了,你这像什么样子!”
“怎么了?这小兔崽子,我看穿的也不像家里穷的吃不起饭吧,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家偷东西。”
少年大声争辩:“谁偷东西了,你血口喷人,这是我自个儿攒的铜板。”
“好啊,不但偷东西,还死不承认,看我今天不……”
“啊,救命了!官军光天化日之下抢钱还打人啦!”
越来越多的人凑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从江南到塞北,唯一不变的是老百姓爱看热闹的心。
感受到围观群众的指点议论,那军士脸绿了又白,白了又红,一旁的玄衣男子也是面色微沉,问他:“你是何时何地被偷了钱?”
“没半个时辰,我刚把军饷存了柜房,又取了些铜板用,出来就让这小子盯上了。”
“你胡说八道,我根本没去过什么柜房,何时偷了你的银钱!”
二人各执一词,僵持不下,就在这时,一个清凌凌的声音仿佛春风吹开阴霾。
“恕我冒昧,请问这位郎君,您今日统共丢了多少铜板?”
那军士转身,望见薛浣,眼睛刷得亮了,眉眼间积攒的怒气瞬间消弭,和声回答:“刚好两百个。”
“那这位小郎君,你说这些钱是你攒的,请问你统共攒了多少?”
少年从容不迫,“一共一百五十六个,不信你数数。”
说着将那串铜钱递给薛浣,振振有词:“他抢我的钱,随口诌出个数来。”
那军士刚缓和的脸又拉下来了,“我胡诌?死小子你偷了我的钱,给我花的只剩下这些,还反咬我一口?”
薛浣面露狐疑之色,对少年道:“你骗人吧,小小年纪,如何能有这么多钱。若真是你的,莫不是偷拿了家里的钱?我看,还是把你爷娘叫来问问的好。”
“不用问!我偷偷攒的,谁也不知道!”
薛浣讶然:“偷偷攒的?”
“对,从我五六岁的时候就偷偷攒在罐子里的,一直攒到现在,已经快五年了。这些年的压岁钱也都在放里边。”
“可这些铜板放了五年,竟无一枚生锈,你是如何保存的?”
“就放里边呗,不拿出来,当然就跟新的一样了!”
军士气得直插腰,指着少年鼻子骂,“你你……你真是,太不要脸了!”
薛浣恍若未闻,又问那少年:“也就是说,这五年你就只往里放,从不拿出来,所以它未被磨损,依旧光亮如新?”
“是啊。”
“原来如此,诶?那你为何今日突然全都带出来了,若是我的话,只取要用的钱便是,全取出来万一生锈了怎么办?”
他有些气急,“我的钱,我爱取多少取多少!”
“哦?那你可否告诉我,如何在五年前,就能拿到三年前才开始发行流通的建中通宝?”
这话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把那少年劈在了当场。
“什么?”
薛浣微微一笑,“你当时年纪小,可能未曾留意。五年前,我朝沿用前朝五铢,除此之外,还有南齐流入的太货六铢,民间钱币流通极其混乱。故三年前,朝廷颁诏废五铢钱,改铸统一的建中通宝。【注】”
她举起那串铜钱,“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何五年前就开始攒的铜板,却全部是整齐的建中通宝?”
“那……那是因为换了呗!”
“可你自己说了,你从五年前就开始攒,之前一直没有拿出来过。你是偷偷攒的,你爷娘不知道,也不可能给你换。”
少年继续狡辩着:“我记岔了,我是三年前开始攒的!”
“先前这位郎君冲进来时,把你拽起来,还没来得及抢回铜板,他就说,看你穿的也不像家里穷的吃不起饭,却学人家偷东西。
“如果你真无辜,应该回的是:我偷你什么了?可你却急着辩白:这是我自个儿攒的铜板。你如何知道被偷的是铜板,而不包子馒头之类的吃食,或者是玉佩一类的贵重之物?”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