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远，原为北境前朝军镇，戍守的镇将兴修水利，屯田储粮，民户渐多。到我朝，置怀远县，隶灵州。

远处飘来地方小食的香气，带着北境口音的吆喝声粗犷而浑厚，招揽着来往的行客。街旁有一家药铺，薛浣站在门前，四下张望着。

行人如流水般一个个进入她的视野，却始终没有看见熟悉的面孔。

怎得还不回来？人生地不熟，孤零零的，她心里难免发慌。

铺子里的伙计吆喝道：“客官？您的药包好了！”

薛浣又看了一眼，才转身走回柜台前，“多少钱？”

“九十文。”

这化州橘红得来不易，故薛浣也不与他还价了，正要付钱，外面却突然动乱起来。

百姓惊叫着，如被野兽追赶的家鹜，慌不择路地在大街上逃窜，摊子被撞翻，货物散得七零八落。

薛浣与伙计面面相觑，二人尚未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一股人流涌进来，很快便将屋子挤了个水泄不通。

可还有人在往里面挤，靠近门口的几个人齐心协力地关上门，重重落下栓。

“开开门！救命啊！”

“求求你们了！”

“我不进来，就让孩子躲躲，我给你们跪下了！”

外面的人喊破了喉咙，疯了似的捶打着门板，几乎要将它拆烂，而靠近门口的人，或紧闭双目，一言不发；或面露不忍，叫外头的人去别处躲。

伙计扯着嗓子问道：“怎怎……怎么回事！你……你们做甚！”

“赤勒人！赤勒人打进来了！”

话音刚落，外头那撕心裂肺的哀求声就变成了凄厉的惨叫，很快，一切都安静了。

三息后，滴血的刀刃倏然穿过门缝，一刀刺入一人的心脏。

那人是最后一个进屋的，就在刚刚，他还冲外面的百姓喊道：“装不下了，快去找别处躲吧！”

就在刚刚，外面安静时，他面上还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庆幸。

刀刃回抽，他的眼睛瞪得老大，身体沿着门板滑落下来，在雪白的门纸上留下了一条蜿蜒的殷红。

不只是谁先尖叫一声，屋里顿时乱做了一团，脆弱的木门，转眼便在赤勒人的刀斧下变成一堆废柴……

*

残阳如血，映照在破败的城楼上。成群的乌鸦盘旋在上空，呼啸的风声重现了凄厉的哀嚎，铁蹄踏碎的残骸狰狞可怖，赤褐色的土地上，鲜血仍在淙淙流淌着。

灵州的朔方军赶到后，入目的就是这么一幅人间惨像。甲胄，兵刃，战马，全都失去了意义。他们能做的，唯有在遍地的尸骸中逐具翻动，寻找活口。

自赤勒战败，两国缔结和约，结为姻亲，十几年来，边关不闻兵戈之声。

叶云决十六岁从京城来到灵州，那时的他，如一匹脱缰的野马，一只逃出鸟笼的雄鹰，对于雄伟的边关、辽阔的疆场，满心都是兴奋与憧憬。

那是自那个温柔可爱的女孩子走后，他第一次打起精神来。

然而，日复一日的枯燥训练，死水一般的安宁环境，渐渐冷却了少年满腔的激情。

纵使连连夺魁，步步高升，如鱼得水，再多的艳羡与称赞，也依旧无法填补他内心的空白与失望。

他渴望着，能有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实现他那自幼怀揣的，驰骋疆场的英雄梦。

这一天，似乎来了。

可是，与他期待的完全不一样。

他在城中的街道上缓缓行走着，腰间的佩剑碰撞着披挂的甲胄，叮叮当当作响。

太阳还挂在天上，周围却寂静得如同夜里的坟场。大路上，栏杆旁，甚至是屋子里，横七竖八的尸体，从老人，到孩子……

脚步越来越沉重，叶云决终于驻足，抬首望向即将西坠的金乌。

尽管已是落日，却依然刺眼，银盔下那双寒星般的眼眸，连同手中缓缓出鞘的长剑，都被残阳染上了血色。

“叶校尉！”有军士匆匆来报，“烽火台有异！”

*

北境仿佛没有春天一般，冰冻解封后，肆虐的沙尘尚未平息，太阳就开始毒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