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李长河辗转于各地,燕国的雪,西域的沙,邺国的海……他都看过。
每日都在途中,已分不清自己是游历还是奔波。没有一处能让他停留片刻。
午夜梦回时总觉着自己还睡在谢府飞羽院的床上,青帐素被,玉香炉……。
谢府已由谢家旁支继承。
曾经寻常的东西现再不可得,抢了来的东西终究全要还回去。
得知真相的那刻,李长河率先想的是:哦,怪不得父亲对自己总是淡淡的原来如此。
他从小就仰慕谢清玉,周遭的伙伴们也都羡慕他有这样一个有才又能干的父亲。
谢清玉在李长河的眼中是完美的,少时总喜欢与他亲近,有事没事总爱粘着他。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谢清玉见到他是痛苦的吧。尽管如此谢清玉对还是给了他如同亲子般的体面与优渥生活。
除却亲情与喜爱。
他见过谢清玉如何对小阿庸,清冷的眼里盛了柔光,不仅是阿庸还有善济堂里的孩子们,看向他们谢清玉平日冷峻的目光总是不由地柔软下来。
他的父亲是喜欢亲近孩子的,可却对他能避则避,心是抗拒他。不管他几十年来真切地叫他父亲,都抵不过他出生的原罪。
他不怪他。
当走尽千山万水后,更是替他难过。
若没有他与母亲的存在,也许文钰不会走得那么绝决。
对于那时的文钰来说,这个夫婿已无半点可留恋的了,于情不忠,于理不孝,见一面都恶心了。于是撞个鱼死网破一走了之,甚至等不及谢清玉回来。
可于谢清玉而言时间停滞在文钰离开的那天,惊醒后没顶的愧疚与迟来的爱意让他困顿其中再也出不来。
几十年过去,所有的事对他人而言都成了落在阶上的浅薄尘埃,连说句“对不起,那不是真的”都是多余的故作姿态。是不是,真不真,道不道歉,都已改变不了什么,已不要紧了。
谢清玉在夕雾山最后的那几年,面对丧夫失子的文钰该是怎样的熬度。
而自己如同被斩了根经的树,飘泊在世上。
刘锦荣出来就见到李长河如孤鬼般立在帘下,透过帘子缝隙望着棚外。
直到刘锦荣唤了他一声,他才发觉,问:“老弟怎地出来了?”
刘锦荣语窒,一时也想不明白,放着镖货不守,出来吹冷风作甚。
李长河回过神,便戏谑:“不怕镖失了?”
刘锦荣亦笑道:“天下太平,哪会。”
“是呀,天下太平。”李长河附合。
刘锦荣接口道:“全赖圣上英明。”
“圣上?”李长河眼里恍惚一闪而过。
刘锦荣以为他不解,心想他离开珉楚数年,怕是不知这几年发生的事,遂道:“听说圣上好武,因着邦交不好与别国动武,便只好在国内捣腾。但凡有匪他必御驾亲征,杀个光光,如今楚地哪敢有匪?以前有的也都吓散了,所以走镖现在顺遂的很。”
刘锦荣笑笑道:“听说他封自己为无敌大将军,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李长河笑道:“极有可能。”楚禾那个张狂性子确实做得出来。
飘泊在外,那对夫妻十分高调,确切说楚禾十分爱显摆,因而时常能听到他们的消息。
大婚、怀孕、生子……
宫卿过上了寻常女儿家的生活,富足又安逸,最坎坷的路已经迈过,放眼看去已是一马平川的通天大道。
总算有人是完满的。
直到现在刘锦荣才见到李长河眼中真切的笑意,不耀眼却如煦暖阳光缓缓照进人心里头。
刘锦荣忽地起了个念头:“兄长,不若跟着我们一道走镖吧。”
不论风雨,镖师都在路上,路途即是家园,同行便是家人。
李长河错愕许久才缓缓点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