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破天开,旭日腾升,浅金色的晨光勾勒出一张昳丽冷肃的脸,长眉入鬓,一双黑眸凌厉如刀,颊边血迹未干,单手持着的银枪亦是鲜血淋漓,退了素日的散漫整个人杀气腾腾,看向宋盛凯如看死人蝼蚁。
“圣上。”宋盛凯回过神,强忍着惧怕仍旧道,“宫家反了。”
他指了指曾同身后宫家军:“这些人来路不明,杀起人来比悍匪还要更甚。”
楚禾挑唇一笑,微勾的嘴角倒有几分銮座上熟悉的姿容,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自从宫老侯爷故去后宋盛凯一直是楚氏皇族看重的武将,向来都是礼遇的,宋家女儿送入宫中,这位小皇帝也是笑纳的。且自从夏家贤妃失宠后,宋嫔隐然已是后宫之首。
想到这些宋盛凯有了些底气,强自定了定神道:“臣领了今冬为东都压运粮草的差事,谁知在此遇上了宫家豢养的兵匪,可怜臣麾下的将士们没能战死在沙场却遭了宫卿的毒手!臣已查明宫卿因着父兄之死记恨朝延,这些年借着东都战事一直在私自扩军,他向朝廷说威远军二十万,实远不止。他以耕种为由招募的佃农其实皆为私兵,不计其数。不仅如此他们还私造兵刃,乃罪大恶极。若说没有反意连三岁小儿都不会信!”
曾同脸色青白交结,不知道是震惊于宋盛凯这声“圣上”还是他洋洋洒洒这串状告。
真假掺半,令人毛骨悚然。
石宇脊背微弓,手中紧紧攥着刀把,怎么也没想到这位与小侯爷一同带他们回东都的公子竟是楚都的那个小皇帝,难怪说起禁卫军时他的脸色这么奇怪,唉,自己居然还跟他讲了这么多宫家机密,若是要问罪,都不需要过审。但这一路上与他们一同出生入死几次置自己于性命攸关的险地,也作不了假。
思来想去几人雪亮的长刀怎么也亮不出来。
楚禾轻笑一声:“这些朕都知道。”言语间竟还颇有几分得色:“不仅知道朕还亲眼见过,你瞧瞧……”他指着身后的一干宫家军:“这些便是你口中说的没上军籍的私兵。”
楚禾忍不住哈哈乐了:“现下领兵是朕。”
宋盛凯目瞪口呆。
楚禾道:“别以为朕不知道,你私下扶持楚容意图谋反。”蓦地面容一肃下令:“洛湛,拿下!”
话音一落。
早有准备的洛湛一个旋身将宋盛凯踢下马,待宋盛凯回过神想要回击,冰冷的利剑已压在脖颈,双膝被人一踢跪在地上。
宋盛凯仰面看向楚禾嘶声大喊:“圣上,宫家不除必成大患!”
楚禾冷笑:“宫家好歹是为了东都百姓安乐,而你们不过是看中了朕身后的这个位子,想占个从龙之功而已。为了这点功利,置前方千万将士与百姓的性命不顾,该死!”
宋盛凯依旧强辩道:“臣对圣上忠心不二,定是宫卿在背后陷害臣。”
“带上来!便让你死个明白!”楚禾对身后军士说道。
几近一夜的熬战,楚禾终是大胜,擒获了面具人,及压运辎重的叛臣。
压运辎重的正是宋盛凯的亲侄宋豫。
面具人此刻面具已被除下,眉目英挺,纵是五花大绑依旧直着腰镇定自若,倒似一位有文人傲骨翩翩公子。
曾同在战场上抓过无数俘虏,其中亦有身居高位的将军,可他们纵然铁骨铮铮宁死不屈,也全无面具人这般一副看你怎收场的表情。
天光大亮,晨间清风拂过,吹淡了血腥味,日头空悬,直愣愣地照在这林木中间这方空地上,无所遁形。
重伤的江海不知何时被扶到了石宇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角,附过身去轻声耳语道:“是他,错不了。”
从当初的风凌城到现下的林间山庄,作为一个优秀的探子,江海光从脚步声就能断定这是同一个人。
石宇何尝不知,回想起当年那场惨烈的战事,与现下情形稍作联想,便知他们十多年来一直要抓的奸细便是面具人,更应该叫宫轩,宫家二公子。所有的迷障被撕裂开来,血淋淋的。石宇心中的愤恨远没有悲悯来得强烈。
深埋于大牢山腹那座茕茕孑立的孤坟,不见天光不享香火,世人不过是唏嘘一声“失踪了”,毁誉参半。
战场上生死一线时都没落过泪的石宇,不由地红了眼眶。
世子他真不值。
怪不得当年世子让他们别再回东都,因为那时他恐怕已经猜到是谁。宫家冶场这么机要的地方,除了一干留守在冶场干活的死士,能知道的也就宫家那么几人,其中甚至不包括四小姐。
江海当年就是冶场的头目终年居于大牢山腹,在回东都之前除了老侯爷与世子他甚至从未见过宫家其他人,二公子宫轩也是不认得的。此刻的他有了终于可以了结的释然。
所有肮脏卑劣的黑暗之后终是迎来天光大亮。连圣上也明白了,且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
江海说完便见石宇的脸颊湿了,真是比铁树开花还罕见,大事得了之下难得松快想要开口口调侃几句,却细看之下这人脸色也是绝无仅有的难看。
“石统领,”没等江海开口,便听见宫轩道,“好久不见。”
不是“石宇”、“石将军”、“石大哥”、“石兄弟”,而是“统领。”
十多年前石宇正是当时宫家军的统领。
石宇红着眼眶几近哽咽:“二公子。”
宫轩欣然颔首认下,无视众人神色各异的目光,缓缓扫过楚禾身后的宫家将士,最后将目光停滞在石宇江海等人身上,目光变得凌厉,亮着嗓子道:“宫家军欲联合外人杀他们主子么?”
曾同参军时老侯爷已故,自是没见过宫家的三位公子,他惊疑地打量这位公子,细看之下发觉跟他家的小侯爷无半点相似之处。
但石宇明显是认了。
这些日子的相处他自认对石宇有几分了解,这人虽说脾气有些糙,但确是个说一不二的汉子,且战斗时总是冲在最前头,对兄弟外分仗义,危急时刻便是曾同自己也受了他不少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