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该什么?”楚禾目色一厉,忙不叠地替他接着说道,“伤了你的人便合该去死去么?!”
“不是”宫卿忙辩解道,“臣只觉得他不配为官。”
楚禾冷笑:“若换成是朕,你是不是也觉得朕不配?!”也要将朕从銮座上赶下来?!
这话说得吓了宫卿一跳,他忙跪下来道:“臣绝不敢。”
这个回答楚禾并不满意,他缓缓蹲下与宫卿平视,一字一顿道:“你敢。”
宫卿你敢。
四下皆黑,唯有一双眸子闪着光,明明是那样灿亮的颜色却莫名带了悲凉之意,话音清浅:“但朕不允,便是死也要死在那个位置上,谁也别想越过朕去,便是卿卿也不行。”
宫卿心尖如被毒蜂蛰了一口,瞬间剧痛过后是沉重的麻木,如坠了千斤顶,生生地吊在那里,拖着整个心脏奔向深渊。
他不明白为何圣上会觉着宫家会反。
他不由地摇摇头,退开一步,轻叩在地,如实道:“在臣心里圣上不会错,若有错也是别人的错,臣会杀了他们。”
父亲如此,他亦当如此。
“清君侧。”
宫家虽不盲从,但也从未生过不臣之心。父亲没有,他亦不会有。
尤其是面对楚禾。
未相识之前,也曾耳闻圣上任性。相识后觉得他行事乖张,喜怒不定。
宫卿额头抵着清凉的青砖,此刻惊觉,几次冒犯自己竟从未真正从心里惧怕过这位手握生杀大权的帝王,冥冥中总觉得他不会真的处置了自己,哪怕圣上口中道自己会反。
这底气从何而来?
宫卿心略略跳乱一拍,脑中却一片茫然。
清君侧,原是这般么?
楚禾垂目,从他的角度看去瞧不见宫卿的脸面神色,唯有一方暗色发巾在阵风中卷起一角,时起时落。
“拔了獠牙的老虎还是老虎么。”楚禾低语,几不可闻。
宫卿抬头,只见他脸上挂着笑,本该灼亮的眼神却如浓墨般凝固,晦涩不明。
这回答他并不满意,宫卿心道。
“宫卿狂悖,望圣上惩处。”沈砚秋忽插嘴道。
楚禾侧脸瞥了他一眼,如看蝼蚁,让沈砚秋脊背生寒,神思徒然清明。
从现身到现在,似只有这一眼才看到他。宫卿还会因他而生气,但在圣上眼中他却根本不值一提,连理都懒得理。
从头至尾眼中只有宫卿,哪怕是雷霆震怒。
即便是震怒也要此人入得了眼才行。
而他,沈砚秋根本入不了圣上的眼。他立刻想到黄昏时分同科的状元郎在四下无人的小巷中对他说的话。
“你得罪了人要想再回楚都怕是难了。”
先前他以为是圣上,现在看来却不是。
当年夏玉荷的事,宫卿一个外人都如此不忿,更不要说是夏家了。他早该想到的,夏家位高权重决不会轻轻放过。定是他们忽悠了小皇帝让他下放漠白。
心念一转,沈砚秋咽下口中的血沫子,再次郑重叩首道:“臣状告夏明翰……”
未等他把因由说来,楚禾已是厌烦,眉梢一抬:“你有完没完!”告这个告那个的。
沈砚秋顿时脊骨一硬,更决心做个忠心能臣,必得在圣前揭露夏明翰的真面目,以免他蒙蔽圣听,颠倒黑白,搅乱清明朝纲。
遂铁骨铮铮言道:“夏明翰实乃心机小人,任人唯亲,结党营私……”要不然怎么同僚朋友都不理他了?分明是被他一派谎言欺埋了。
“他还挟机报复,让臣一个好好的探花郎去当一个偏僻小地的县衙文书。”以他堂堂殿前探花翰林院研习,便是当个县令也是屈才的,更别说是文书,简直是污辱!天大的污辱。
楚禾听了后半句才明白,这人是嫌官给的小了。
楚禾对于沈砚秋还是有点印象的,这全归功于,夏相跪求在他跟前,请他将小女夏玉荷收入宫中,那时夏家小姐还生着重病,需千叶菊入药,宫中倒还有两株未开的,楚禾倒不是舍不得那两株花,但同时对老大难的夏小姐会不会死也是无感。
但后来他瞧着夏小姐将要带入宫的万贯家私,和可如骡马般使唤的夏相,便应了下来。甚至最后还看在夏小姐吃穿用度全不费宫中一毛钱的份上,还送了夏相一份人情。于是就有了新婚之夜出走漠白的探花郎。
一旁的宫卿听了沈砚秋的话便道:“休要血口喷人,恩将仇报,你那妻室若不是夏家从中斡旋,你以为眼高于顶的慕如霜会下嫁于你!”
沈砚秋心如雷震目瞪口呆。
宫卿难得说句长话:“那慕小姐先是入宫无果,后又想嫁入夏家,被拒后恼羞成怒才故意向你讨要千叶菊。你可知没有千叶菊夏姐姐很可能熬不过当季时疾!而你在准备聘礼想要求娶慕如霜时,她还穿着宫女服混入宫中苦候在御园之中等着与圣上偶遇呢。”
“不可能!”沈砚秋断然道。
宫卿道:“你去打听打听,沈探花名头无人知晓,但楚都第一才女慕如霜谁人不知,她当年倾心于谁,如今又守身如玉苦候于谁,街头巷尾谁人不说道!”
“啧啧啧”又来了,楚禾捏了捏额角,颇为伤神,三两句话都要扯上他,他一把拉起宫卿就走:“回宫。”
宫卿回头看向沈砚秋:就这么放过他?
就凭刚才胡乱的攀咬,也足够下狱了。
圣上果然面狠心善,也不只单单对自己重拿轻放。
想到此,宫卿心中稍定。
楚禾见宫卿频频回头,已更是不悦,手重重一扯,直将宫卿扯得一个跟跄跌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