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小芝从未见过古海如此狼狈的时候。将他看清楚后,她五味杂陈。
他向来都衣冠楚楚,此刻却衣衫褴褛,风尘仆仆,面容憔悴邋遢,像是刚从什么劫难中逃出,马不停蹄地赶过来。阳光下能看出,他的额顶已长出一层细小的绒毛。
莘小芝有些心疼,下意识想要伸手去触碰他变得粗糙的脸,伸到脸边时,她清醒过来,骤然停下。
她的手犹豫地往回收,却被古海轻轻握住指尖。
莘小芝错愕抬头,他清醒时从不会主动与她有肢体接触。
喝酒了?可没闻到酒味呀?
古海好似也是大梦初醒一般,马上将她松开,垂下眼睫:“对不起……殿下,方才可有把你弄疼?”
莘小芝知道他说的是方才将她带来时,轻轻摇了摇头。
虽然见到他回来心生喜悦,可她不明所以,他为何如此狼狈疲倦,又为何要将她拦截带来?
莘小芝抬头看他:“法师,你喝醉了么?”
他慢慢松开她的手,嘴角那抹笑显得那样无力又沧桑:“贫僧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法师既然回来,为何不回去休息?我听说你们明日便要启程回寺……”
一向耐心有礼的古海头一次打断了她的话,语气有些急促:“因为贫僧不想一错而再错过。贫僧怕来晚一步,就会在缺憾中度过余生。”
莘小芝看着他坚毅的神情,心跳加速,不自觉咽了口水:“法师的意思是……?”
“这袈裟海青下的心,其实早已装不下佛祖。多么可悲,贫僧出家多年,竟连本心都不敢面对。”
古海一直淡淡含笑,俊逸清雅的脸上多了几抹疲惫而认命的自嘲,那是从未在他脸上所出现过的。
“那夜之后,贫僧心思再难清明。昨夜连夜回到寺中,在菩萨前念经求问,如何得解心结。只是贫僧一抬头,发现菩萨竟长了殿下的脸。那一刻,贫僧就知道自己再做一切都是徒劳。也是那一刻,贫僧终于顿悟。”
莘小芝一边默默听着,一边心中揪着痛,她好想抱抱他,抱抱眼前这个前所未见的狼狈无助的他。
固执如他,只能任由自己南辕北辙的两颗本心斗争,无法想象他到底经历了多大的心劫磨难。
犹豫再三,她还是伸手向他,想像上次那般轻轻抚平他眉心的纠结。
他蹁跹的睫羽因她的触碰而颤了颤,却也没有再躲,任由她拂过自己的脸。
莘小芝满眼不忍,轻轻地问:“所以……法师是来寻我的么?”
“是。”他的声音低沉而干涩,“贫僧只要一想到殿下将与苏华元成婚,就如火中烧,煎熬难耐,只能星夜兼程赶来……”
他眼中微微泛红,红丝清晰,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从来不卑不亢的他话语中居然似在小心翼翼地乞求:“贫僧知道自己没资格向殿下求些什么。可贫僧心意已定,愿违背誓约,历受万劫,从此入世,只要殿下愿意……”
“我愿意。”
莘小芝温柔而坚定的话语,接过他低得快要听不到的话尾。
她终于鼓起勇气,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了惊愕的他:“法师,我愿意。”
她搂住轻拍他宽大的背,想要借此给他力量。
既然他都愿为她而违誓入世,她怎会连愿意二字都不能承诺?他已为她做了太多,她所做的只有让他放心地挣脱枷锁,任意追逐他的本心。
古海感受到怀中的娇软女子温存有力地拥着他,明明是朝思暮念多年的场景,却让他一时手足无措。
生来便从容自若,运筹帷幄的他,第一次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慌乱,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甘甜。
他的手踌躇着慢慢抬起,笨拙地虚搂在她身后,却不敢碰到她。
“殿下可否等贫僧三月……”
他高挺的鼻子摩挲过莘小芝的耳廓,声音低弱而卑微地在她耳边响起:“只要三月。殿下先莫要应下苏华元的婚约,好不好?”
他悬空放在莘小芝背后的手握紧,不安地等待她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