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城才回到办公室里坐定,便有前台打来电话,说有个客人求见,自称是陈城的亲戚,留言说是黄石村的吴森,问陈城是否接见。陈城听到黄石村的吴森,心中一喜,连忙问秘书,此人在哪里。秘书说,此人刚从酒吧处下来,现在在前台接待处。陈城说,赶紧请他过来。但紧接着,他又觉得不妥,为谨慎起见,他决定亲自下楼迎接。
只见那人大概七十多岁,山羊胡已经全白,坐在接待处的沙发上看杂志。这位长者精神有些委顿,但看杂志很投入。陈城向服务员使个眼色,示意她不必声张。他走到那位长者跟前,轻轻向他打招呼,说:“您是吴老吗?”长者抬起头,看到陈城后脸上堆满了笑容。他正待向陈城答话,却看到陈城脸上的笑容有些冷淡,并向他作出了一个不要声张的的手势,带他走出酒店。
酒店外面是一片大草地,草地上有一处凉亭,两人在凉亭里坐下。这处凉亭正处在酒店接待处服务员的视线范围内,又没有旁人打扰。凉风习习,带来青草的香味。只是不远处的隔离墙,高大,混沌,无边无际,犹如一头警觉的怪兽,让人感到压抑和畏惧。
两人在凉亭处坐定后,陈城才换上一副热情的笑脸,对吴老说道:“老哥,30年没见了,我一眼就认出了你,你看起来过得还好。你什么时候来酒店里的?住的还习惯吗?对了,你坐凉亭里没关系吧?夏天要来了,坐凉亭处吹吹凉风,比坐房间里舒服些。”
吴森说:“老弟,我下午才到酒店,刚还在酒吧里听你演讲呢。坐凉亭里透透风挺好的,我喜欢。”
原来三十年前,陈城从天都市里迁出。在当局再三强调城市新秩序的情况下,他坚决要求迁出,在一定程度上有挑战权威的意味。因此,整个村落、家族都反对他迁出,家庭也与他断绝了关系。陈城刚从天都市出来的时候,受到当局的刻意打压,很多宾馆都不敢接待他,后来在吴森的宾馆里落脚,却整天酗酒,借酒消愁。经过吴森开导,陈城及时醒悟。他是为数不多见识过天都市的人,又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后来便在隔离墙外兴建了鸿图酒店,接待四面八方的游客。打着老板被天都市放逐的噱头,鸿图酒店财源滚滚。酒店也几经翻修,形成现在十层楼高,集吃、住、玩于一体的综合性酒店。
陈城说:“老哥,当年还要多亏你,我才能及时克服心魔,戒掉了酗酒的毛病,你就是我的再造恩人。后来,我去黄石村找过你,却发现你们全家已经搬走,托人打听多年,也丝毫没有你的消息。”
吴森没有接话,只是问陈城:“老弟,我且问你,你眼睛是怎么瞎掉的?”
陈城说:“离开你家宾馆没多久就开始视力模糊,去医院检查说是近视,戴的眼镜也越来越厚。后来,干脆就什么也看不清了。医院说先天有缺陷,不能做人造眼睛再植手术。”
吴森冷笑道:“你离开我家宾馆后,经常有律师过来,详细询问你的情况,察看你居住的房间,要求签订保密协议。酒店协会也来人,旁敲侧击要我注意甄别客人,保持宾馆良好形象。客人也多了,有一些无赖故意生事,探问你的情况。又有商人过来,提出整体收购我们的宾馆,出价不菲。村长也过来做工作,对此我一概拒绝。我家世代居住在这座村落里,宅子虽不大,却是祖宗传下来的,要我卖掉房子,我是坚决不同意的。但后来我还是服了软。我只有一个儿子,你应该还有印象,他刚大专毕业,在村里承包了一块池塘养螃蟹。后来他结了婚,有了小孩,也就是我孙子。孙子两岁的时候,儿子死于一次交通事故。事故相当惨烈,他坐的小汽车和大卡车在高速上追尾。鉴定报告说是小汽车保养不及时,传感器钝化,造成自动驾驶误判,保险倒是赔了不少钱。这次事故很蹊跷,我只好卖掉宾馆,离开了黄石村,到外面隐姓埋名地讨生活。”
陈城听后,沉默良久,悲戚地说:“这一切,恐怕都是我惹的祸。”但初次见面,陈城弄不清吴森的底细,便谨慎地问他:“这么多年来,吴大哥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吴森停顿了一下,说:“儿子死后,媳妇也改嫁了。我带着老婆、孙子,对了,我孙子叫吴文。我带着他们来到南京,靠卖早餐讨生活。后来,老婆也死了,一路辛苦把吴文培养成大学生。前年,吴文大学毕业,和女朋友一道被科技公司录用。这本是极好的事。只是他女朋友青春得意,没多久就入选公司“星火计划”,得到了在天都市实习的机会。我孙子则很不争气,在公司里没混出名堂,反而被打发到西北分公司。年初,他耐不住寂寞,私自从新疆跑回来,竟被公司开除了。女朋友在天都市,吴文在南京,两人竟如阴阳相隔,连个电话都通不了。这个女朋友,名叫晓美,也是安徽人,人聪明,秀气,就是有一股狐媚气,把吴文迷得神魂颠倒。现在吴文见不到晓美,又害怕别的男人勾引晓美,为了她茶也不思,饭也不香,夜夜失眠,眼圈也黑了,目光也呆滞了,身材也瘦了,眼看就像失去了魂魄……”
陈城听到吴森谈起天都市,心中不禁起疑。这年头,科技越发达,人情越淡薄,遇人遇事,总要留着几分警惕。即便是吴森是自己的恩人,但他这么多年音信全无,现在突然冒了出来,又提起天都市,提起孙子,难免不让陈城戒惧。陈城打着天都市的噱头作生意,天都市当局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这个吴森,会不会已经被天都市当局收买,过来试探陈城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