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大雨初歇,天色暗沉。
时辰尚早,紧闭栈门被推开。
从中走出的男子身着粗麻布制成的衣衫,两鬓斑白,瞧着年逾半百,他抬手轻抚两侧胡须,目光一错不错,盯紧灰暗天色。
忽然,他神色微变。
空中有鸟儿掠过,细辨模样,像是信鸽。
信鸽盘旋须臾,于近处一处木桩飞落驻足,腿边系了红绳,红绳绑着纸条。
一落地,男子便快步上前,动作丝毫不敢缓慢,利索解绑红绳,将纸条藏入袖中。
四处无人。
他放飞信鸽,一甩衣袖,回到客栈中。
抵达灶间,男子取了干柴,劈裂成两半,塞入炉灶,如此反复十几次。等生起了火,一双乌黑的眼珠子映射着火堆,火光汹涌,难辨其间神态。
他将右手探入左袖,摸索着。
“掌柜。”
男子一怔,赶忙收了右手,回过头去。
身后人一身藏蓝色的窄袖衣袍,从容站立,气质非凡。
便是只观衣着,也能从质地不菲的面料,辨出此人家底丰厚,定是皇亲国戚或富商公子。
是那位在客栈住了有一段时日的皇城公子。
男子霍然起身:“公子怎寻到此处来了?有什么要事,尽管与我说。”
不知缘由,贾卿言从掌柜起身的动作,寻出错愕与慌张来,这慌张比起以往献殷勤时的手忙脚乱,缺了些什么,又多了些什么。
是他来得唐突了?
贾卿言道:“我有一事相求掌柜。”
“公子请说。”
“昨日住店的两位客人,恳请掌柜费心多留意一二。”
“这……”男子表现出为难模样。
他斟酌言语道:“凡是住店的都是贵客,这么做与我平日行事相违,实在难以心安。那二位莫非曾招惹过什么大人物,才叫公子这样上心?”
“不。”贾卿言否认,“与这些无关。”
男子沉默几秒,好奇地问:“那是为何?”
“我来华阳郡的目的,是要等待一位故人,带他回皇城。”贾卿言顿了顿,“那位女子与我要寻的人……长得很像。”
男子想了想:“可那名女子一直遮着面。”
“正因如此,我不敢确信。”贾卿言说,“倘若此地是皇城客栈,在当日见面时,我便会将此事弄清楚。”
男子听得背后一凉。
言下之意说得清清楚楚,若是此处不是别家的客栈,他绝不会如此束手束脚,被动行事。
这尊大佛难招惹,那位宁兄瞧着也并非善茬,这二人若是在客栈起了争执……
男子不敢再细想,急忙道:“公子在小店落脚许久,这位故人对公子来说,想必极为重要。”
“他是我爱慕之人。”贾卿言说道,“如今华阳郡局势凶险,若是他在此地遭遇不测,或为贼人所胁,我很难保证,不会去迁怒无辜的人。”
半晌,男子点点头,应下了。
待人离开灶间,男子已冒了一背冷汗,他长出一口气,自衣袖探出纸条,将其展平。
“再拖延两日,切忌打草惊蛇。”
白纸黑字交代得极为清楚。
只看两眼,他将纸条投入火堆,盯着它在熊熊烈火里,迅速燃成灰烬。
……
日上三竿,男子手捧木案,站在二楼房间前,叩响三声,便不再敲,耐心待在原地,等候应答。
“何人?”
低沉嗓音隔着一道门,彰显得压抑。
“是我,宁兄。”男子笑了笑,“我多做了些糕点,准备送给住店的客人们尝尝。方才我已经送了几间了。”
良久沉默。
周围静得没有一丁点声响,男子无声咽口唾沫,试探道:“宁兄……?”
咔哒一声,门闩被撬动。
门开了。
“老板开的这间客栈,”赵彻盯着案上两碟糕点一会儿,霍然抬头,似笑非笑,“真是热情好客。”
“宁兄说笑了。”男子递出一盘点心,眼色偏斜,不动声色地将视线探入狭窄的门缝,一面却还无伤大雅地闲谈,“我今日嘴馋,想吃甜的,便叫后厨做了些糕点。谁知年纪大了,只吃一口便觉腻嘴,又不想浪费,这才挨门问各位客人。”
赵彻听得似乎极为认真,话到末尾,接过糕点时,还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便谢谢老板了。”
“若没什么事,我就去问下一间了。”
赵彻摇摇头:“跑腿的事没有,但我对一事感到极为好奇。”
“是什么事?”
“与老板您有关。”
男子眼里掠过愕然:“哦?”
“老板整日尽心尽力操心这间客栈,好似将其当作自己的孩子,凡事都亲力亲为,实在叫人钦佩。但我也因此产生了一个疑问,老板可曾成过家?”
言语一出,男子的神色难掩低落。
赵彻见此,又说:“若是老板不愿说,我不会牵强。”
“并非不愿说。”男子摇摇头,“华阳郡初开战时,我不愿放弃这间客栈,也不愿叫妻女与我一同冒险,便委托多年好友,将妻女二人送离华阳郡,安置在安全的郡县。如今听宁兄问起,忽然想起来,与妻女已有近一年不曾相见了。”
“二人?”赵彻问,“老板的女儿未曾出嫁?”
以男子的年纪,家眷只有妻女二人,着实稀罕。
“不曾。”男子解释道,“我娶妻生子比常人晚许多,需等到明年,小女才到及笄之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