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彻拿着点心回到屋中,将盘子放在谢宣眼前。
后者端坐在凳上,脊背挺直,双腿并着,长发笔直垂落,虽然身陷囹圄,但清醒时的仪态坐姿,也不曾失了皇家子弟的风骨。
他低头看盘上糕点,又抬了抬眼,看着赵彻,正想开口。
“将糕点拿进来便是了,何必与他啰嗦许多。”赵彻先一步开口,与他对视,唇侧上扬,坦然问道,“你是想这么问我?”
谢宣被堵得词穷,好一会儿才问,“你的回答呢?能说还是不能说?”
赵彻说:“这客栈有问题。”
确实。
单是有你,问题便够大了。
这话谢宣不敢讲出口,除去积压心底的埋怨,他也听出赵彻此言并非玩笑,似乎是有意要与他讲起此事。
“有什么问题?”
“过于安逸了。”
“过于……”谢宣重复一遍,“安逸了?”
赵彻却没回答他。
谢宣又道:“贾二在这里,他背后有贾朔的势力,当然会安逸。”
“一个商人。”赵彻背靠宽椅,抱着臂,仰首看屋顶,言语略带不屑的笑意,“能有多少势力?”
谢宣沉默了。
“换句话说。”赵彻继续说,“再多的财源人际,也抵不上一支绝对忠心的军队。”
“你在夸你自己?”
“何以见得?”
“不然……”
谢宣心中以为赵彻在与他得意,不想涨他士气,意欲反问一番,只是话在嘴边,霍然卡顿,再出口时,他心中的见解已然变样。
“你是说……朝廷的禁军?”
此话一出,赵彻并未反驳。
话题越聊越偏,谢宣终于回忆起他本来想问的疑惑:“这又与你和掌柜的谈话,有什么关联?”
“若择暗探,想不叫人生疑,这名暗探,定然还要有另一身份,用于掩藏。”
这一回,谢宣听懂了:“你怀疑他是朝廷暗探?”
他当然不解:“仅凭方才那段对话?”
赵彻反问:“为何不可?方才的对话里,他没说过一句真话。”
万一人家只是觉得你是个身份不明的危险人物,不愿与你掏心掏肺聊天,因此编了个故事出来,也是极有可能的啊。
谢宣在心中嘟囔。
何况……
“你怎么看出他没说真话?”
“我听得出来。”
“你……”
“以及,皇上听不出来也是情理之中。”赵彻道,“皇上若是听得出话的真假,或许已经在回皇城的路上,也不会昨夜在我枕边了。”
“……”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愿落于下风,也的确有意解释一番,谢宣压着语调,辩解道:“昨夜我喝醉了,不论发生什么,都只是意外。”
“是吗?”赵彻突地笑了,“皇上讲话这般从容,若非还有其他男人,经历过昨夜的意外?”
“怎么可能!”
谢宣被他说得两颊发烫,耳根红透了。他说的是心虚话,要知道,陈元狩就趁他醉酒亲过他,因此,驳辞生硬的语调,显得这话更加没有了说服力。
幸而赵彻并不打算再为难他:“皇上爱吃甜吗?”
“什么?”
“这盘糕点,皇上若是不吃。”赵彻道,“我就丢掉了。”
“你不吃?”谢宣愕然,“那你为何接?”
“我……”
赵彻言语一顿,回忆顿然涌现,那双在他眼皮底子下不断往隐秘角落窥视的眼眸愈发清晰,将那道贪婪的目光与身后的场景联系在一起,所对的方向,正是在凳上静坐的谢宣。
小皇帝没带上面具,又生了一张极引人瞩目的脸,那男子只需将目光往门缝里深入一些,便能全部看清。
“赵彻。”
出神时,有声音拉回他的神智。
谢宣嫌浪费,又觉得是掌柜一片心意,已经将那盘糕点拖到自己眼前,准备当作飨食吃了。
见赵彻终于回头看他,他仰首抬眼,与人对视:“你还会想杀我吗?”
“不知道。”
谢宣的呼吸沉重一秒,很快又听得那声音从容道出下文。
“但我现在对弑君没了兴致。”赵彻说话的模样,像是当真在认真琢磨整桩事的古怪与美妙,“反倒是对再见一眼醉酒的宁夫人,更感兴趣。”
……
男子将木案拿在手上,搁在腿边,迅速下了楼,与几位上来寒暄的客人闲谈两句后,便踏着不容缓慢的步伐,进了底楼一处卧房。
卧房无人,环境整洁,应当有人在此常住。
一到此处,男子的动作更急不可耐起来,他翻箱倒柜,寻出藏在许多零散物件下的剪子,又站起身,来到榻前,掀开被褥,沿着边角,剪开了缝死的床铺。
床铺里缝了一幅肖像画。
画中人黑发如瀑,肌肤如雪,侧首回眸,微微低首,便成就一幅栩栩如生的美人回眸图,艳美至极,不可方物。
他盯紧画中人,愈细看,愈兴奋地手脚打颤。
各方苦寻的煜朝小皇帝,竟然隐姓埋名,藏身在他的客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