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反贼?
有几件事谢宣记得清楚,华阳郡一战,陈元狩的最大对手,是玄江郡太守赵述名下的精兵队伍,而统领朝廷禁军的白枭之,对这支队伍颇为忌惮。
如今听这隔墙话所言,白枭之竟与赵述勾结上了?
赵述要煜朝的皇帝,白枭之的所求又是什么?
玄江郡与华阳郡相隔过远,赵述职务有诸多不便,不会来此亲身观战,来到这间小客栈,带走白枭之献上的煜朝皇帝的,要么是其名下的小将领,要么是……
被民间传作“阎王”的赵述养子。
隔着一堵墙,争吵仍在继续。
隐隐约约地,谢宣能听见瓷碗当啷落地的响声,再然后,是一声斥责,再过一阵,便全然没了任何声响。
次日,天色蒙蒙地亮起。
庄怀换了身行头,开了房间的门,将一碗热粥照例放在桌上。
见谢宣已经梳妆穿衣,庄怀并不惊讶,只稍一抬手,扯下遮住口鼻的布条,露出一张清俊的面庞,庄重行礼。
“皇上。”
谢宣顺从落座,掂量瓷勺,搅和碗里煮稀了的粥食,仰着下巴看庄怀,笑道:“庄公子,这一顿吃完,还有下一顿吗?”
“……”
谢宣又道:“我听见了。争吵得这样响,你也不像想瞒着我。”
庄怀微微垂首,似是窘迫,但言语依旧平稳:“昨晚,我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口无遮拦了。”
对他的话,谢宣不予评价,只道:“庄公子可否听我一言?”
庄怀点头,不再有任何言语。
“庄公子,你之前说,你想要兵权。说来可怜,从我做皇帝以来,不曾拥有过一兵一卒,根本不能给你承诺。但倘若庄公子愿意要钱财,要接下来的大半辈子能安稳过活的本钱,我会想办法给你。”
谢宣斟酌字句,认真给予承诺。心中却想,若是还有回到皇城的命,定要狠敲贾朔一笔,必须将他的老本吃空不可。
沉默半晌,庄怀问道:“皇上说这些话,是何意?”
“我想与庄公子做笔买卖……”
庄怀早知谢宣言下之意,回答道:“我答应救皇上出去,与这些东西无关。”
谢宣怔愣时,庄怀继续道:“庄家虽没落已久,可世代都是为朝廷尽忠,不可能去做反贼的走狗。”
“不出意外,赵彻两日后就能抵达此处。”
门外忽然有人开口,只听吱呀一声,又有人走入。
那日的马夫摘去了面上束缚,露出一张苍老的面孔。他眉心紧皱,两鬓染霜,脊背伛偻,穿着朴素。
与穷乡随处可见的老人几乎无异。
他垂首咳嗽,又抬头道:“无援军,无接应,你拿什么救人?”
“我……”
“我有一计。”
庄怀意欲驳斥,却被谢宣抢话。
马夫没料到皇上会插足这句训斥,愣了愣,俯下身,恭敬问:“皇上有何计谋?草民愿洗耳恭听。”
他们这群卖命之徒,自幼效忠煜朝。绑走皇帝这件事,已叫他心焦数日,日日不得安宁。如今得知此事背后的阴谋,既让他担忧,也叫他定了心。
屋里霎时寂静,剩要回答问题的谢宣无所适从,又嫌自己的坐姿欠缺帝王气概,正了正身子。
谢宣道:“贾二还留在华阳郡。”
马夫问:“皇上想尝试与贾朔取得联系?”
“指望在皇城饮茶养鸟的贾朔,两日后,我这脑袋都不知在不在脖子上了。”谢宣慢慢道,“既然贾二要接我回皇宫,绝对不会只带了一两个侍从来此。与他取得联系,便是与援军取得联系。”
“可是……”
“什么?”
马夫深重叹气:“只剩两日,不知这消息,能不能……”
为难摆在明面,谢宣不免发问:“你们打探不到贾二的客栈在何处?”
“并非如此。”马夫道,“皇上有所不知,这、这些天来……”
“什么?”
马夫犹疑着,在谢宣的注视下,终于艰难开口。
“华阳郡所有出口都被封锁,不允许任何人外出或进入。那两位反贼首领……几乎各封了一半。”马夫讲到不忍处,紧蹙着眉头,“这些天来,稍起一点风吹草动,华阳郡便要死好几人,这一切……咳咳……为的都是您啊!”
谢宣听得怔然,攥紧衣裳,半晌没能回神。
书里杀人无数,踩着无数尸首坐上龙椅的陈元狩,从来没有为了他而变过。反而因为他,变得更加残忍,更加狠毒。
他明明只为了想活着,挣扎许多年,可还是自作聪明地做错了每一步吗?
“他是被我掳走的,这些事与他无关。”
庄怀出声阻拦。
马夫倏然噤声,不再言语。
望了马夫变得更佝偻的脊梁骨半晌,谢宣挪转目光,定定看向庄怀,“知晓贾二曾去过定北军营,打探出定北军行踪,瞒天过海将我掳走之人,是庄公子没错吧?”
“消息我必定会传到贾朔的儿子手上。”庄怀应道,“可逃出客栈之后呢?”
华阳郡与皇城间的这一段路,称不上短。既然是逃,就必定困难重重,举步维艰。若只有援军,没有接应,惨死半路绝不是一句恐吓那么简单。
谢宣道:“逃出客栈,与贾二见面后,设法与朝廷丞相取得联系,这是我们唯一能信任的接应。”
庄怀愣了愣:“丞相会救皇上?”
谢宣不加迟疑地点头:“他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