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连战皆捷。
定北军威大振,凡军中士兵,皆把胜利将及写在脸上,展露无遗。
谢宣当然不是连表情都不会看的傻子,他与陈元狩装模作样,装作两耳不闻窗外事,装作事事不知,且为求得信任,他从不曾放弃向陈元狩提及回皇宫一事。
他不知陈元狩信了他几分,但是总归能多信一分是一分。
从决定回皇宫起,在偌大军营里,他无法心神安宁,待得焦灼不安。
军中忙碌,陈元狩正于其他军营部署战后事宜。
趁此,变故发生。
谢宣坐在桌前闭目养神,手里拿着一本仅仅翻了两页的崭新书册——是陈渊背诵誊抄的民间话本,送来给他解闷的。
听及动静,他睁了眼。
看清来人,谢宣讶然:“陈……渊!”
陈渊以剑鞘挑开帐帘,躬身而入,左手托举木案,瓷盘轻撞,清脆一响,剑鞘挂回腰间,木案搁置桌面。
“嫂子中午好。”
陈渊神色如常,装作关切询问,一盘盘将菜取出,瓷盘下,压了一张卷起压扁的字条,“这几道菜里,可有不合嫂子口味的?若是有,现在也可遣人去换。”
谢宣不答,与陈渊四目相对,一瞬不移,在这阵对视里,他搁了手中书卷,伸手摸过字条,只看了一眼,便取了灯盏摆于地面,吹燃火折子。
火焰瞬起,白纸黑字,在热焰中化为灰烬。
火还在烧,谢宣问道:“近日学剑了?”
闻言,陈渊作揖道:“闲来无聊,依着书上跟练两招。”
“那很好啊。”谢宣笑道。
陈渊直起背,困惑道:“这是何意?”
“不像我,得一愚师,自身也无习武慧根。若是哪日不幸被流放边疆,连两招防身的剑术恐都使不会。”
陈渊不正面回应,只说:“嫂子选择留下,我哥定能护嫂子平安。”
谢宣摇了摇头。
陈渊不再言语。
谢宣又道:“我本来以为,那日所言,你是口头敷衍我。”
陈渊回道:“我答应过我哥,嫂子的话便是他的话。”
“违逆他的话也算?”
陈渊低头,沉声道:“我哥没细说。”
这么一听,陈渊还是钻着陈元狩所言的空子,帮了他这个忙。
谢宣沉默良久,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最终只道:“多谢。”
继而,又补充道:“谢的不止这张字条。”
营帐内一下变得极静。
“快些离开吧。”谢宣出声赶客,“若是待久了,旁人再多碎嘴几句,你哥定会生疑。”
“就是待得不久,嫂子一走,我哥也必定会查到我头上,只是时间长短问题。”陈渊淡然道,“不过,听嫂子方才一言,我有话想问嫂子。”
这句话,前言就叫谢宣听得诧异,到了后言更是结结实实一愣。
“什么话?”
“嫂子既认为我是口头敷衍,那为何这几日,仍要时刻观察营中士兵的行踪?”
“你怎么会知……”谢宣眉一皱,刚欲质疑,很快作罢。
既然对方已经知道,那他问来一句如何得知,也于自己没有益处可言了。
只是……
如果陈渊都能察觉他的古怪,那陈元狩呢?
灯盏火焰被吹灭,谢宣将它放回原处,冲鼻的烧味环绕,他又将其推得远了一些,“无人帮我,还不许我寻后路了?”
“我并非是此意。只是……这军营里,嫂子应当不会认识第三个人。”
谢宣听出端倪:“想套我话?”
“称不上套话。除去嫂子心中所想,其它的一举一动,要想得知,对于我哥而言,并非一件难事,甚至能说成是一件轻而易举的小事。所以方才所言,其实是一句肯定。”
“我没有计谋。”谢宣拿起筷子,对菜肴挑拣一会儿,“……从求雨祭祀开始,除掉皇帝的头衔,我就只剩一条命了。你哥想要,所以我坐在这里。”
陈渊躬身:“多谢嫂子回答。”
谢宣道:“这样就够了?”
他分明……还没回答啊?
陈渊点头:“嫂子在华阳郡所能指望之人,除我哥之外,想必也只剩下战场外贾富商的二儿子了。”
言尽于此,陈渊又道:“还有一事。”
谢宣怔然点头,示意他言语。
陈渊问:“嫂子留在我哥身边,清闲又安宁,何必要回到朝堂,去蹚这一趟浑水?”
片刻无言。
陈渊低着脑袋,闻良久无声,刚要抬头。
“一只猫,一个傻子,和这世上千千万万无辜的人,”谢宣开口,“我想为他们寻一个公道。”
陈渊眼中浮现茫然,语气却不变:“起义军打下天下,也是为天下无辜亡魂寻回公道。”
“不一样的。”谢宣摇头,“有些仇,不亲自报了,一辈子都难以释怀。”
霎时,帐外传来几声短促脚步。
军中会议已经结束,士兵正在回帐路上,不愿午休歇息的,就在外头操练。
比较听觉,陈渊当然比身为武学白痴的谢宣要灵敏许多。
听到声响的一刻,他毫不迟疑,躬身道:“饭菜送到了,我先退下了。”
脚步刚及帐帘,又听身后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