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此话后,许琅并未有片刻的窘迫或结舌,反而不动声色地继续把话说了下去。
“我先前说过,要做皇上的丞相。我与皇上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天,皇上与我说到如今的朝廷密院,管辖权在宋忠兴的手里。”
“我为此事从冬末奔波到初春,又由今日转告于皇上,是想向皇上证明一件事。”
寝殿里的下人早已被差遣到殿外,偌大华丽的宫殿除木案边盘坐着的两位未及冠的少年外,再也没有第三个人。
原本趴在地上的小土狗悄无声息地爬到了谢宣膝上,前腿向上举起,似是还要往更高的木案顶攀爬。
“什么事?”谢宣问道。
“如今的皇上夺不回密院,我只是个半路出家念书的学士之子,更不可能做到在今日就当上丞相。”许琅沉声道,“但皇上如今在宫中消息闭塞,正是需要耳目之时,我想……”
话语蓦然停顿,谢宣把案上的奏折移开一些间距,抬手将骚动不安的小土狗抱到了木案上。
他凝声道:“直言便可。”
许琅起身站起,跪在了案前,稽首后又躬直了脊梁,他双手端正作揖,再看不出半点插科打诨的纨绔模样。
“如若皇上不嫌弃,在下可以倾尽全力,来让平天楼成为皇城里的第二个密院。”
第二日,昨日为许琅的种种话语思前想后没睡好觉的谢宣才幡然醒悟,谢知州最快明日就要抵达皇城,而他却对此毫无准备。
谢知州本人对于谢宣来说,与先前的太后没有什么区别,之所以毫无区别,是因为他与谢知州同样从未见过面。
除去襄王谢知州外,谢宣本来应当还有两个哥哥。
可仿佛是老天硬要让他单独与野心勃勃的谢知州作对似的,这两个哥哥一个在幼时感染了严重的风寒,未及冠就病死在了宫中。
至于另一个,谢宣在这个书中世界刚有自主意识的那一刻,就从许多宫中传闻里得知,他有个哥哥得了治不好的疯病,如今应当还被关在皇宫地处最偏僻的宫殿里。
在谢宣被封为太子时,谢知州也被封为了襄王离开皇宫抵达了皇城外的封地,他将儿子送到皇宫里由宫人养大,自己却不曾来这皇宫里看过一眼。
谢知州早已错过了他生母无数次生辰,此次却借此来到皇宫,不是谢宣硬要多想,而是如今四面夹击的局势不容许他有半秒的天真。
眼下最重要的大事,是谢宣对谢知州所有的印象都来自原书,书里说的也大多都是负面词,他并不知道谢知州具体是个怎么样的人。
为了这一事,谢宣最先叫来的,是世子谢谌尧。
进了寝殿后,谢谌尧左顾右盼,目光最终落定在谢宣腿边的小土狗上,瞬时之间,一人一狗眼对着眼,兴致勃勃地用眼神打得热火朝天。
谢宣抬手蒙住了土狗的眼睛,“我有事要问你。”
谢谌尧硬挤着在谢宣的软垫旁坐下,“什么事?”
谢宣侧目一词一顿地斟酌道:“你觉得你爹性格……好吗?”
“谢知州?”
“……你还有第二个爹?”谢宣对身为二傻子的谢谌尧直接喊出他父亲名讳这件事抱有的震撼不比昨日的震撼来得小。
谢谌尧伸出最中间的三根手指,“我九岁从皇宫离开第一次去见他的时候,谢知州上下望了我一遍,说了三个字。”
“什么话?”
谢谌尧少有的翻了个白眼,“你谁啊。”
在世子那里受到一次震撼后,迫于形势的急迫性,谢宣又鼓起勇气去找了太后。
太后在春日时送了他玩乐用的纸鸢,二人的关系在皇宫里的宫人们看来好了许多。
等在寝殿里彻底闻够了浓郁的香薰,又静默着喝完了一大杯热茶后,谢宣胆战心惊地出声问道:“母后觉得……襄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太后把手里绘着精致花鸟的茶杯递到了嬷嬷举着的茶托上,抬了抬眼皮,只说了三个字,“白眼狼。”
谢宣:“……”
在他沉默时,太后又补充了三个字,“像他爹。”
谢宣轻捂着心口从太后寝殿走出来,却不知下一个该去找谁。
他问的这两个人,一个是谢知州的儿子,一个是谢知州的生母,他们对谢知州有这样奇怪的评价,只会让谢宣更对即将到来的与谢知州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日子心生惧意。
思量许久后,他选择乘车去贾府,找上了有段时日未见的贾朔。
这一次,谢宣直接把下人递来的茶杯往桌上一置,直言切入了正题。
“贾大人见过襄王吗?”
贾朔很快理解其意,低笑道:“皇上是把贾府当情报处了吗?”
谢宣假笑道:“事态急迫。”
“我去年见过他一面,与年轻时的谢少游在某些方面上倒是挺相像的。”贾朔神色淡定地喝了口茶。
太后同样也提及过类似的话,谢宣急忙追问道:“……具体呢?”
贾朔凝声道:“狼心狗肺。”
“……没了?”谢宣不在意贾朔与老皇帝有什么旧年恩怨,他只对这模棱两可的话相当不满意。
贾朔摇了摇头,“还有四个字。”
谢宣无语得想回他一句著名的粗话,但终究抑制住了这阵冲动,“什么?”
贾朔合上了茶杯杯盖,“多半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