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喜怒皆不形于色的淡定模样却叫今日格外烦躁的谢宣起了胜负心。
谢宣质问道:“朕凭什么听你的?”
“与白将军定下婚约后的这几日,民女一直等在这府邸中。”
宋箐那双浅色的月牙眸一眨不眨地直视着面前这位冰姿玉骨的小皇帝,并拢唇瓣又微微抿起,显露一个极浅的微笑,“等皇上来到这座丞相府。”
对方把话说得愈发叫人困惑,谢宣也不再犹豫,索性直接出言问道:“你不想嫁?”
“不是。”宋箐回答道,“我当然要嫁。”
这回答叫谢宣恨不得咬了方才问话的舌头,刚刚有一刻,他还以为宋箐与自己想法相通,兴许还能与他共同阻拦这门婚事。
谢宣扭过头去喝了口茶,还未回头,话先出口,“那朕与你就没什么可聊的了。”
宋箐轻笑出声,“这又何以见得?民女想与白将军成婚,并非是为了与皇上作对。”
谢宣心下有了个荒谬的想法,且也很快将这想法全盘托出,“莫非……你喜欢白枝雪?”
宋箐淡然否决道:“皇上说笑了。”
语罢,宋箐紧抿着唇瓣,忽然之间,她的面色彻底沉了下去。
她睁着一双含着凉意的浅眸,慢慢道,“或许皇上听了民女的两个姐姐的故事后,会明白民女为何情愿成这门婚事。”
提到“姐姐”这个词眼,宋箐的向来平淡的语调里顿然陡增了愤懑之意,不过到了后半句,她的语气又逐渐回归了平常。
谢宣以沉默作为默认,示意她继续将话说下去。
宋箐半闭上了眼,在她真正开口后,谢宣方才在门外时,在她眼里看到的那股若隐若现却始终不曾消失的哀伤拥有了确凿的定论。
“民女的大姐本被安排要嫁入宫中为妃,后来皇上的母亲独得先皇宠爱,先皇也不愿再纳妃,这安排就落了空。在民女刚满十岁不久,大姐被随意嫁给了一位皇城外的商人,从此再也没有见过一面。”
“二姐十五岁时与大姐一起出了嫁,嫁给了密院的最高监察使做妾,只因为我父亲想笼络这个一时之间风光无限的愚官,后来他因为贪污被押入大牢,从此失了音信。二姐作为他的家人被流放穷乡僻壤,永远不能回到皇城。”
宋箐讲述这两段故事时,言语放得很慢,却没有哪怕一丝的卡顿,这两段话说得一气呵成又颇为流畅,像是早在更久更久以前,她就想好了如何诉说出这两个带着诸多沉痛的故事。
说故事时,她不曾在语调中显露出丝毫的属于自己的情绪,更像是在讲述与她无关的故事。
可到了故事的结尾,当要为这两个故事做一个结论时,这个看上去一直表现得矜持有礼,性格寡淡的官家小姐忽然无法自抑地嗤笑了一声,宋箐凝眸看向听故事的人,“她们什么坏事也没有做过,难道活该落得这样的结局吗?”
连这样的问句都叫她说得十分漠然,在她所说的“结局”之后,日子却依然过着,那是对她来说太长太长的孤独时日,长到她已经失掉了生气的本能。
谢宣的心中却格外明了,此时她才真正卸下了虚伪的面具,用真实的模样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你想要什么?”谢宣问道。
宋箐吁出一口浊气,将手掌平放在因情绪的激荡而微微起伏的胸口,说出了作为自由被全权掌控的女儿,能够对野心勃勃的父亲作出的最恶毒的诅咒。
“宋忠兴事事不得如愿。”
故事听来叫人生怜,后来的这句希冀却叫谢宣愣了愣,尽管宋箐已经说了许多,他却依然听不明白其中的逻辑,“你若是嫁了,不正是如了他的愿吗。”
“白枭之与宋忠兴提及婚约,只短短谈了半盏茶的时间,就叫嗜权如命的宋忠兴不得不答应与他对分密院的管辖权。”
宋箐很快应了话,她知道眼前的小皇帝是唯一能与她持同一战线,且决心与她同样急迫的人选。为了尽快得取对方的信任,她就绝不能够再遮遮掩掩下去。
正因为她只不过是他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所以无人会觉得,一颗低眉顺眼受人摆布的棋子会在背地里想要掀翻这盘棋局。
没有人会动用重兵包围这座空荡荡的丞相府,因为里头不过住着一个出不了嫁、遭人嫌厌的女儿家。
宋箐接着道:“这皇宫里呆过太多吃人不吐骨头的恶人,他们阴险狡猾勾心斗角,可到了今时今日,恶人却能与恶人交好。如果我不以身犯险,又怎么能知道他们永远避之不谈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谢宣问道:“白枭之是恶人吗?”
宋箐反问道:“他对皇上来说,不正是恶人吗?”
“说来也可笑。”说到此处,谢宣难以克制地笑了笑,“你知道的事,比朕要多的多了。”
宋箐没有在这句自嘲上多做文章,她转言道:“方才民女有一句话骗了皇上,还请皇上恕罪。”
“什么话?”
“之前民女说宋邵钦天资卓越博览群书,通通都是唬人的话罢了。”宋箐以平淡的语气出言讽道,“他幼时背文章,连听他背诵的下人都会背全篇了,他却还是背不熟开头一段。”
谢宣沉声应道:“他在燕雀阁首考时做了榜首。”
宋箐面不改色,对这个侄弟的成就没有半点祝贺的意思,“他从会说话开始,除了吃饭睡觉外就是读书识字,这样死读了十几年的书卷,如果还考不到榜首,才要叫人瞧不起。”
话讲到了这里,谢宣才忆起听故事时,有一句话他一直想问,到了现在却依然还没有问出口。
他在宋箐的话语后停顿片刻,这才问道,“你大姐的遭遇也与先皇脱不了干系,你不恨朕吗?”
“民女见过皇上的母亲,她很漂亮,也很可怜。”宋箐弯了弯眸,“皇上长得很像她,就连眼神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