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箐引着从未来过丞相府的谢宣走入迎客的正室,她慢步走在最前面,缓缓推开了正室的大门。
从进入府门到走至回廊过道,一路上都不曾遇上什么其他的人。
等谢宣在正室里入了座,宋箐又亲身前去后厨为他端来一壶热好的茶和两只玉制茶杯。
这些寻常来说都是下人所做的事,此时一个官家小姐却亲力亲为、有板有眼地做着。
正因如此,谢宣有意多观察了宋箐两眼,她的手不似寻常官家小姐那般细腻,甚至称得上有些粗糙,一点不像是用来抚琴写字的手,连斟茶的动作都做得十分娴熟自然。
斟好茶后,宋箐抬起头,将壶口还在冒着热气的茶壶轻轻放在桌上。
她做事时不讲话,谢宣也想不到与她说些什么,一时之间室内静得出奇。
谢宣没接过宋箐递过来的茶杯,他在心里斟酌如何打破僵局的妥当言语。
在他还在思考时,宋箐了然于心地先开了口,她的眸色较常人而言更浅淡,面无神色时看上去也更加冷漠。
“皇上看上去很奇怪这府邸里为何没有下人。”
听到这直截了当的话,谢宣默了少许功夫,顺着话简短开口道:“为何?”
“父亲只有晚上会来府里的寝房休息,两个姐姐又早早出了嫁,这府邸中平日里只有两人,小蝶又恰好刚出了门,上街市买菜去了。”
宋箐把话说得又轻又慢,她说的每个字,语调都相当地类同。
讲到这儿,她又为前话解释道,“小蝶是民女的贴身婢女。”
这段话传递的信息量让谢宣顿然有些难以接受,他抿了抿有些口干的唇瓣,今日的天气有些燥热,引得他的心情也被带得有些烦躁。
谢宣无心喝茶,却不想看一个女子一直端着茶立在自己面前,何况宋箐并非奴仆,没有伺候他为他倒茶的义务。
他接过宋箐手里的茶杯,出声示意她去桌边的另一侧落座,却被对方摇着头婉言拒绝了。
对方拒绝得干脆,谢宣也不再坚持,转言问道:“宋丞相平日里不在这里,是去了哪里?”
宋箐反问道:“不知道皇上有没有听过宋邵钦这个名字?”
“听过。”谢宣很快接话,斟酌过后,他并未说出后半句“还与他见过面”。
“邵钦弟弟天资卓越,博览群书。父亲将他当作继承人培养,就终日都呆在叔父的府邸里。等我出了嫁,邵钦弟弟又做了官,这座府邸也终究是他的。”
宋箐面不改色、语调平淡地说着这些话,好像并非是在说她自己的事,叫谢宣听来有些超乎情理的怪异感。
在她说到出嫁之事时,谢宣本想与她深聊一番,但很快又在心里将这个想法作罢。他作为皇帝,来询问一个官家小姐的婚事,如何听如何传都像是要强抢民女的模样。
谢宣想了想,出口再问了一句闲话,“你也希望你的侄弟做官?”
他本以为这是闲话,却没料到宋箐不曾把这话当作闲话,还说出了在他意外之外的回答。
宋箐的一双月牙眸弯了弯,面貌似笑非笑,却总算有了些表情在脸上。她不紧不缓地说出四个字,连声音都比刚才响亮了些。
“民女不想。”
宋箐的回答在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宋忠兴对这个小女儿的种种作为,若是她心中没有怨言,恐才叫人咋舌。
谢宣还来不及开口,宋箐就再开了口。
宋箐抬了头,低眉顺眼的神态顿然失了大半,她直挺挺立在这屋中,立在当今皇帝的面前,她身形瘦小单薄,面貌稚嫩,如何看都是不能叫人畏惧害怕的模样。
她淡淡地笑了笑,缓缓道:“而且我知道,皇上也不想。”
谢宣听得恍惚片刻,“你如何能笃定?”
宋箐问道:“民女妄加揣测,皇上来这府里,难道不是与我和白将军的婚事有关?”
“……”
谢宣面上强装着淡然,不知不觉中,他已经从主动者变为了被动者。
他忽略了对方是个比自己年长十岁的女子,宋箐从年少到至今,作为丞相之女,遭遇过诸多朝廷变故为她带来的痛苦,谢宣能想明白的事,她自然也都心知肚明。
谢宣不答话,再度抛出一个问题,“这与宋箐姑娘不想自己的侄弟做官有什么关联?”
闻言,宋箐淡淡道:“皇上直接称呼民女名讳就好。”
意识到对方有意转移话题,谢宣失掉了一些耐心,强调道:“问题的回答呢?”
宋箐神色不变,接着道:“民女希望皇上能先回答上一个问题。”
慢慢的,二人的话听上去像极了幼稚的争执。
尽管谢宣心中一直觉得,此事与宋箐如实说了也无妨,毕竟对方仅仅只是这局里的一个筹码,甚至是一个不怎么情愿变为筹码的筹码。
更何况,他本就是要来与宋忠兴商讨此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