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稍后大声对众人说:“乡亲们,我也是海边长大的,大家的感情我理解。但是大家也知道,在这片海区没有被管理之前,由于过度开采,海珍品几乎绝种了,别说是近岸,就算深水区也不可能一下子看到这么多海参。每年为了看海我们也付出了不少人力、物力。我也不愿意凶神恶煞似地看着大家,可是大家谁又能保证不需要被看着呢?”林海拿起一只海参擎起来继续说,“大家都是海边人,心里都清楚,这么大点的海参拿回去一点用也没有,可是倘若在海里生长,这一筐海参哪怕只有几百个长大成参,那就是近百斤的成品参。我也知道大家想,管你多少斤都和我没关系,可是大家也不能干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是不是?所以从今天开始,大家平时不要再来赶海了。”
此言既出,人群又像被捅的马蜂窝一样躁动起来,大家议论纷纷,有气不忿的开始抗议起来。
林海见状又提高嗓门道:“大家静一静,我说的是‘平时’不许赶海,但逢初一、十五两个大潮大家还可以赶海。我相信这样海会被养起来,大家得到的实惠也更多。但是大家不可以再偷海参了。”
林海从网兜里捏出一个海参,参皮已经化成水状了,白色的参肉伤口般醒目:“大家看,这个海参幼崽很不抗折腾,就这一会儿已经开始化皮了,你们取回去一点用也没有。”
人群又沉寂了下来。海区承包者与海边居民之间的冲突,大多是以血殴开始,以仇恨来延续。谁也没有想到,林海虽然年轻,处理起这种棘手的矛盾来,却像是老到的骑手,将一匹烈马驯得服服帖帖。
“我想,大家左攀右搭都能攀上亲,真到了翻脸的那一天,大家面子都不好看。”林海扫了一眼沉默的人群,心里感觉很怪异——这些乡亲们很多是看着自己从一个光屁股娃娃一点点长大的,但现实的利益矛盾却将彼此放在了两个对立面。林海只能靠语气上尽量在威严和亲情之间拿捏好尺度,以防破坏了这份珍贵的乡情。
“倘若再有碰海参的,第一次我可以原谅,但是以后再也别想赶海了,根据承包合同我有这个权利。倘若有第二次被发现,那就实在没有办法了,谁要是不怕被罚得倾家荡产就交由渔政部门处理吧。”林海接着说。
海边聚集的人有很多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来的,等的是一出好戏,但是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的。人们蜂群一样低声嗡鸣着。林海扶起二婶,然后离开人群径自走向海边。
海边的礁石上满是亮白的牡蛎壳。牡蛎上半壳被蛎钩子撬开,挖取蛎肉后留下的白色下半壳密密麻麻地附着在黑色的礁石上,昭示着它曾经的存在。海边的婆娘就像蜜蜂一样勤劳,终日佝腰偻背在海滩挖取蚬子、破蛎头。只有在小潮的时候这些海蛎子才有喘息的机会。好在这些生物的繁衍能力强,哪怕每月只在小潮期间稍作休整也会萌发新的生机。但周而复始地高密度攫取,繁育不出优质的成体,本该手指长的海蛎子肉只有手指肚大,看起来就像是海蛎子中的难民。
海参幼体本该在浅水区生长的,这样就可以避开天敌,但是现在只有提前把这些被二婶捞上来的它们送到相对深一点的地方了——深水区纵然有天敌会捕食一部分,但绝不至于被斩尽杀绝,而在浅水区的天敌——人,才是最最可怕的杀手。
林海脱了衣服,拎起装海参幼体的网兜,一个猛子扎进水里。秋天的海风夹带着从遥远的北方带来的寒气,吹在林海的身上,皮肤痉挛般泛起一片鸡皮疙瘩,但经过一个夏天暴晒的海水仍然保留着温暖的记忆。林海感觉海水从自己**的身体滑过,如同母亲轻柔的大手抚摸着婴儿的皮肤,方才郁闷的心情也随之豁然开朗起来,几乎要咯咯地笑起来了。林海身子一拱,身形矫捷地钻进海水中。礁石边一群黑鱼舰艇般结队慢游,见到林海并不慌张,咕噜、咕噜转着眼球漠然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只是在林海将要碰上它时才倏然一闪避开了,在不远处转回身撅着下巴“吧嗒吧嗒”地嘎巴嘴,瞪着一双大眼睛冷冷地看着林海,似乎是在抱怨着打扰了它的清静。一条胆小的小黄鱼猫在海菜丛里畏惧地瞄着林海,林海猛一伸手,小黄鱼被惊得哧溜一下扭着身子逃遁而去,很快隐入远处深蓝的海水中了。恶作剧后,林海不由笑得冒了一串泡泡。再向外海游,一个猛子拱下去,探身石缝深处看去,一群圆豆眼睛贼觑觑地盯着自己,圆溜溜惨白的小眼镶嵌在尖扁的小脑袋上显得异常诡异。原来这是一处昼伏夜出的鳝鱼的窝。这些礁石鱼类杀手拥有蛇一般妖魅的身躯、钢刀一般锋利的牙齿。随着养殖台筏数量增多,小型鱼类家族兴旺,它们也就有了丰富的食物来源,经常会长到胳膊粗细。礁石表面星罗棋布着硕大的盘螺。三五可见的海盘车看似死气沉沉,却是真正的海洋杀手,即便鱼、蟹无可奈何的贝壳在他眼里也是一道可口的美餐。它可以用吸盘紧紧吸住贝壳的两瓣,慢镜头般将其掰开,攫取鲜美的贝肉。摇曳的海藻是这片生机盎然的美丽海底世界无穷的原动力。少了人的干扰,大潮线下的海洋生物明显更多样化而且数量众多。林海很享受在这片安静祥和的海底世界畅游,于是像在草地打滚一样猛一扭动身躯在水底转了一圈,惊得几条小鱼慌忙闪开。
找到一处乱石杂陈的沙滩地,林海把网兜里的海参散落地倒出,尽量使他们都有石板可以藏身。林海看看空空如也的网兜,随手捞取了几只海盘车。它们虽然相貌丑陋但却极其香鲜。虽说胆固醇含量高,但美食当前偶尔为之也没什么要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