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时羽见他把那支步摇紧紧捏住了,就不打算再关注,专心放缓呼吸。
那难民却没给她转移注意力的机会:“在下……在下有一事禀报。”
钟时羽心下叹了一口气,指腹抵着额头,强自忍耐着不适,勉强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说。”
“在下家中原是做马匹生意的,您适才的马之所以发疯,是因为那匹马最多刚被骟三个月,这种马本就不稳定,遇到母马极易发狂。”
钟时羽一怔,一时间竟连不适也忘了,抬头看向车队那边的马。
他肯定道:“没错,那边有几匹母马。”
钟时羽面色一变再变,这匹不稳定的马到底是谁处心积虑放进国公府,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此时,一个家仆打扮的人牵着一匹马从车队走过来,把缰绳递给国公府护卫,对着她拱手。
钟时羽暂且压下心中疑虑,扔给家仆一个信物,保证道:“本小姐绝不食言。”
她顿了顿,又转头问难民道:“你可能走路?只需撑到不远处的车队。”
马车里的难民,衣衫脏污,家仆的衣服不华贵但十分干净,钟时羽实在说不出口让人家把这个难民背过去,最好是他能走路。
他低咳几声:“能走。”
说罢,他自行下了马车,恰好,轿子也换好了新的马匹,车夫一鞭甩下,一会儿后,马车就走出一大段路。
钟时羽再嗅不到那煞人的臭味,心底大松一口气,竟有几分劫后余生之感。
*
得了一支金步摇、惹人眼红的难民,随车队进城后,便自称投奔朋友,与车队分开。
他走的不快,时不时还会停下低咳几声,似乎没有注意到从脱离车队开始,就尾随他的鬼鬼祟祟的几道身影。
不一会儿,便进了一处宅子。
贼眉鼠眼的跟踪者面色难看,这小子被京城的千金救了,身上指定有被赏的好东西,可恨,让他给跑了。
跟踪者啐了一口,正要离开,却觉眼前银光一闪,有热乎乎的东西流到了皮肤上,不待细看,便就此身亡。
杀人者回到厢房外汇报:“大人,已经处理干净,是否彻查?”
房间里的男人泡在热气腾腾的浴桶里,前胸的伤口又渗出血迹,晕红了水面,他摆摆手道:“不必,几个为财的蠢货罢了。”他左手边的檀木桌上,赫然摆放着一支金步摇,还有一个琢有精致花纹的银色面具。
若是钟时羽在此,脑海中定会立刻浮现出原书的描述,从而认出他的身份——锈衣司指挥使,秦不遇。
热气氤氲,看不清他的样貌,但眼中空茫,似在神游天外。
秦不遇在回顾数日种种。
月前,他在林间遇伏,对方只派几人牵制他的手下,剩下的全部都来围杀他。
他以身为饵,吊着那群黑衣人,奔袭数日,查出多个暗中据点,虽说狼狈了些,但此行不虚!
若非如此,他又怎会加入难民一行,经历这么一桩趣事呢。
秦不遇眼中忽地露出灼人的兴味。
世间人千万种,或为名、或为利,无所不用其极,就像适才那几个贪心不足的难民。
而在京城以“仗势欺人”闻名的钟家小姐,似乎不在此例。
她在混战中展现出惊人的决断,先用言语扰敌心神,掷匕首时机绝妙,但也冒了巨大的风险。
——为了让他,一个分毫不值的“难民”免于马蹄之祸。
复以利益诱惑车队的主人,招来帮手,破困局。
而且……秦不遇的思绪回到方才,国公府的护卫都认为自己小姐干呕是由于颠簸,可他看得分明,钟家小姐应是嗅觉较常人更灵敏,而他奔逃多日,身上的气味自是无法言喻。
就算如此,她仍是耐着不适叮嘱,若他真是一个普通的难民,几乎后半生无忧。
秦不遇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了下摆在桌面的金步摇。
半晌,他轻轻喟叹一声,带着不为旁人所知的复杂意味:“还有这般人啊。”
*
之后的路途没再出意外。
不知过了多久,钟时羽听到渔民的吆喝和打潮声,她心底讶然,竟已经到江边了,可她竟然没嗅到水的腥咸味,过了几息才反应过来——被难民刺激后,她的嗅觉就暂时“失明”了。
“小姐,前方马车不便行驶,国公爷就在不远处。”
猛地听到这番话,钟时羽心底悚然一惊,一时竟有些不敢掀开车帘,她怕,怕一番努力后仍是无力回天,依然被傅佑这个奸人得逞!
放松!事情肯定未到此种境地!
钟时羽反复告诉自己,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扯开帘子,直接跳下马车。
踉跄了下,勉强稳住身形,一抬眼便看到了盛国公,他着一身金丝精绣衣袍,显眼得紧。
此刻他面带笑意正交代些什么,傅佑那个伪君子做足了恭谨的样子不住应承,盛国公朗声一笑,伸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任谁都可以看出其中的托付和信任。
这似乎明明白白昭示着一件事——她来迟了。
钟时羽一瞬间感觉如坠冰窖,脸色立时苍白如纸,僵硬地叫了声:“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