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南北向一条正街,东西向五条横街,董兰闭着眼睛都能说得出哪家住的是谁,谁家现在是什么样的情况。当她走过村西一家起着高门头的院子前时,站定不动脚了。
“青生叔在家吗?”
想了一会,董兰还是抬手敲了几下贴着鲜艳红纸的大门。这是村支书杨青生的家,他孙子杨华前些日子刚办完婚礼,所以门上的喜联还新着呢。
刚刚听了五叔的一席话,董兰似乎还真意识到,自己想回家乡创业带乡亲们走致富路的想法,或许真的是有些天真了。但是,心里颇有些不甘的她,下意识的来到这里,想听听村支书的意见。
入冬农闲了,香坊几乎家家户户有人,杨青生家也不例外。不过,看到是敲门的人居然是董兰,杨青生还真觉得颇有些意外。因为董兰母亲当年累死在麦地上,与时任生产队队长的杨青生多少有点牵连,从那以后,董兰家包括五叔董朝阳三叔董朝东家,都和杨青生家几乎不再往来,颇有点世仇的味儿。
“哟,兰兰啊,稀客,稀客。”
不管怎么说,上门的都是客,更何况自家还是刚刚喜临门的人家,所以杨青生十分爽快的把董兰让进自家院子里。
“青生叔,前阵子华子结婚我没在家,这不,刚家来,听说这事了,今儿给补随个礼。”
董兰从口袋里掏出个红包来,给杨青生递了过去。这是她准备了给三叔儿子董超的红包,里面装了五百元钱。董超夏天考上大学了,她从非洲执行维和任务回来,还没见上堂弟的面,包里一直备着红包,准备什么时候见上面时给。这会,意外走到杨青生家来了,正好拿出来应个急。
“兰兰,这个礼可不能收重了,华子结婚时,你爸已经随过礼了。”
杨青生却把董兰的红包挡住了。村里人讲究规矩,董兰和父亲是一家,一家人一件喜事不能收两次礼。
“我爸随礼了?哦,这事我还不知情,他没和我说。”
杨青生的话让董兰感觉有些措手不及,内心颇有点纳闷起来。虽然随着时光的流逝,董家和杨青生之间的那些恩仇慢慢淡了,但父亲会给杨青生家随礼,这却是颇有点出乎意料的。
“你爸的意思我明白,你马上要转业了,你是从香坊出去的兵,就你的家庭情况,村里可能需要给个意见的。兰兰,你回头和你爸说一声,当年的事,其实我也一直很内疚。虽说是你妈坚持要出工的,但我作为生产队干部,看到她身体有问题没及时制止,还是有责任的。再说了,这些年你在部队的表现,全村人都是有目共睹,主动要求去非洲维和,还了立二等功,区长**都说了,你董兰是咱区里的骄傲,自然更是咱村的骄傲,安置的事,村里自然希望你能够找到个好的单位,我杨青生绝对不会背后使绊子。”
听了杨青生的话,董兰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当然知道,在部队提升为军士长后,她的户口已经从村里迁出去了,依照现在的安置政策,组织上要安排她到哪个单位工作,根本不需要村里的意见。但是,杨青生一见面就重提旧事,还提到老父亲为了不让村里人给自己拉后腿,居然借着村支书儿子结婚的时机去随礼,这让她多少有些感觉哭笑不得。
事实上,关于母亲出意外的事,董兰是知道内情的。董兰是农历四月出生的,母亲刚坐完月子,就赶上了农村抢收抢种时节。抢收抢种时出工是记双工分的,遇到干活时间超长,还有加班工分。董兰父亲董朝中身体一直不太好,加上动乱年代因家族成份不好,受了不少折磨,干不了超重的体力活,生产队队长杨生青管评工分,总是将董朝中的工分打了折扣记,有时记得比妇女还低。为了多挣点工分,身体没恢复好的母亲也赶着双抢去出工。杨青山作为生产队长,把董兰母亲编进主劳力行列安排活计,结果身体承压过度出了意外,直接倒在了地头。
事后,董家人认为,如果不是杨青生故意折扣董朝中的工分,董兰母亲也不至于那样拼命去干活。而且,明明知道人家刚坐完月子,杨青山还是安排她去干重体力活,所以由此生了怨气,觉得杨青生欠了董家一条人命。那件事,后来公社上还来人调查过,最后也是不了了之。实际上,仔细论起来,杨青生在中间还真没有太多直接责任,所以,在董兰的内心,并不像长辈那样恨杨青生。尤其是入伍以后,她的心胸更为开阔了,更懂得理解他人,对杨青生原先的那一点怨气,早就消了。
可是,等她从杨青生家出来,董兰突然发现,正如五叔所说的那样,自己还真的对香坊的人和事,缺乏必要的了解。至少,从杨青生明显唱高调打官腔的话意里,让她与这个自己生长的村子产生了些许陌生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