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成份的报告递上去了,可上头有话,哪个村也不可能没有地主,再说了,香坊那么大个村,还是历史悠久的古村落,要说没地主,谁信?于是,左比右对之下,比另外两户富农多一口小水塘的杨二叔家就被定成了地主。
定成份的时候,杨青生还在外贩牛,孟庆繁还一门心思捣鼓他的花草,所以这事和他们两个都没有瓜葛。但是,之后的“四清”,包括那阵子闹得正欢的“三反五反”,作为香坊新晋的孟杨两姓领头人物,他们两个谁也绕不过去了。
杨二叔脾气十分倔,对于给他家评了地主,起初并没有什么意见,但之后总有人拿这事给他上纲上线,就开始想不开了。毕竟,过往的年月里,他家就是一值水工,干的还不是上手活,净看人脸色的,老爷子怕儿子娶不上媳妇,省吃俭用建了座砖瓦房,反倒害得子孙翻不了身。左右横竖都想不通,“四清”的时候,杨二叔就上过一回吊,幸亏大伙盯得紧,才没发生意外。因为有前车之鉴,为了防止杨二叔再次想不开,杨青生决定先去他家解释一下,还特意拉上能说会道的孟庆繁。
杨青生和孟庆繁两个一前一后来到杨二叔家,敲开门才知道,杨二叔今天一大早就去漷县大女儿家走亲戚去了。
“坏了!”
杨青生一拍脑门,拉着孟庆繁拔腿就走。
原来,杨青生一早就得到消息,漷县那边今天有个大型的群众集会,主题就是批斗一个大地主,各村的**都要求去参加。对于这些事情,杨青生一贯不感冒,所以就找了个借口躲了没去。可是,他没想到杨二叔会选择今天去漷县,那肯定是要看到批斗场面的。漷县可是大集镇,那边的阵势可与香坊搞的批斗完全不同,真刀实枪的,平常人看着都心有余悸,何况本身就背着地主成份的杨二叔?
一听杨青生解释,孟庆繁也急了,两个人各骑了一辆自行车,风风火火的就往漷县赶。可是,一到杨二叔大女儿家,她却说没见着老人家人影压根没上她家去。没找到杨二叔,两人就向路人打听今天漷县批斗会的情况,说那个大地主腿都让人给打折了,一口老血当场喷出,到现在生死都不知道呢。
“恐怕真要出事了!”
这一回,是两人异口同声了。
照理说,他们两个一路赶来,如果杨二叔没去大女儿家而是半道折回了,他们应该遇得到,可是,他们来的时候,根本没看到人,所以,第一感,就是杨二叔出事了。果然,当天夜里,香坊全村出动寻找,最后在那口小鱼塘里,找到了漂浮在水面上的杨二叔,肚子胀得像个大气球,人早没气了。
其实,傍晚时分,村里有人看到杨二叔坐在水塘边的,只是不知道他会动这心思,也没在意。原来,杨二叔人还没到大女儿家,先看到了批斗场面,被吓着了的他,赶紧逃回到了香坊。左思右想,觉得自己这回是在劫难逃,于是,他写了一封遗书,希望自己“以死谢罪”之后,请村里人把他们家地主成份的帽子给摘了。
当天夜里,杨青生和孟庆繁两人在队部合计半天,决定把杨二叔自杀的事件瞒住,只是上报自然死亡。因为他们考虑到,如果上报成畏罪自杀的话,香坊接下来就要热闹了,搞不好各种工作组都要进来,不折腾得鸡飞狗跳才怪。而且,随着杨二叔没了,香坊唯一的地主也就不存在了,所以“反修防修”任务自然也就不存在,大家春耕秋收该干什么照旧干什么,基本不受影响。
时隔两年多,杨青生听孟庆繁提起杨二叔的事来,脸上当即青一块白一块的。毕竟,杨二叔事件是香坊人心痛的头,更是作为杨姓领头人的杨青生心头永远的痛。
“孟老四,你把我当成是什么人了呢?”当然,杨青生既然来了,自然也不会善罢甘休,“你这队长也当两年了,是不是该换换人了?”
孟头繁听出了弦外之音,闷在胸里的一口气,终于长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