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过往,孟庆繁张了张嘴,想冲远处的杨青生吼上一声,把他叫过来说件事。想了想,又算了,转身回到自家院子。活到七十几了,孟庆繁还从来没有远远的高声喊过杨青生,所以,这猛地想张口,发现自己根本喊不出来。
转回到自家院子,花婶已经做好早饭。孟庆繁伸过脑袋去看了一眼,小米粥还在锅里沸腾着,大白馒头则是刚出锅,热气腾腾的。他伸手抓了一个馒头,掰下一块往嘴里一塞,然后转身就要出门的样子。
“老头子,不喝粥了?”
花婶追在屁股后面问道。
“你就熬那点粥,还不够那外秧子一个人的肚皮灌的,我就不喝了。我找杨老大说说去,这村子让他再这么折腾下去,估计得有人要起义了,我可不想陪着他一块挨吴镇的板子。”
话音未落,孟庆繁已经走出了自家的院子,单留花婶一人站那看着锅自言自语:“还真是忘了祥子也回来了,确实是煮少了点。这死老头,嘴里一口声外秧子,其实心里比谁都痛人家!”
花婶的话还真没说错。四十多年的结发夫妻了,这世上自然是没有人比花婶更了解孟庆繁的。
在董兰她们看来,孟庆繁对祥子是一万个不满意,其实,这事还是花婶心里最清楚,老头子不过是因为盼个孙子的愿望没实现,要说对祥子本人来说,那他内心是一百个满意。庄稼人就喜欢干活肯出力也有力出得来的,所以,每每看祥子在地头干活,老头子那脸上的笑,比当年花棚里的花绽放得还要欢喜。
想起花棚,花婶就想起自己十七八岁时的光景来。她比孟庆繁小两岁,生字辈的,大名叫杨生花。真的是人如其名,年轻时的花婶肤白貌美,个虽不算上是特别高,但该凸的凸该凹的凹,身材那叫一个好,出落的上下凹凸有致,是四邻八乡出了名的大美女。那时候,她最喜欢的事,就是坐在花棚里,喝着孟庆繁给泡制的玫瑰花茶,看着孟庆繁摆弄那一棚的花花草草。
要论起来,花婶与孟庆繁好上了,还真是让香坊人大跌眼镜。也不为什么,就因为她姓杨,与杨青生同辈,而且两人还是刚出三伏的本家。而正是从那时候起,长成青年俊杰了的杨青生和孟庆繁,被各自的族姓选为族长接班人,由此,围绕他们两个展开的各种角逐,也就在香坊这方天地里自然而然的展开了。所以,在香坊人看来,花婶这是投向了“敌人”的怀抱,有点当“**”的味道。
花婶五岁那年,乡里流行了瘟疫,她父母和哥哥不幸染病亡故。成了孤儿的她,被同族叔叔杨云岭收养。杨云岭与杨青生的父亲是亲兄弟,因为身体残疾,一直未婚,所以收养了花婶。打从那时起,花婶就管杨青生叫哥了。
杨青生个高体壮力气大,那不是吹的,比差不多年龄的小伙伴要高出一头,为人也挺仗义,颇有点大哥大的风范。可以说,小时候,花婶的偶像只有一个,那就是堂哥杨青生。因此,当花婶开始天天往孟庆繁的花房里钻时,别人也就风言风语说几句算了,但杨青生却认定,是孟庆繁蛊惑了她,自己必须要横加阻拦,绝不能让孟庆繁那个猥琐小人得逞。
有一回,就在孟庆繁的花棚里,杨青生拳头都挥起来了,可没想到,闻讯赶过去的花婶,拿着花剪子直接就冲杨青生奔了过来。后来,杨青生又通过老族长施加压力,甚至还祭出了“八字不合”等招术,“二诸葛”、“三仙女”全都上阵,整个故事,就和赵树理写的《小二黑结婚》差不多同一版本。可最后的结果是,花婶干脆直截了当搬到孟庆繁的花棚去住了,而杨青生与孟庆繁从此不再是同村路人,而是冤家路窄。
这会,花婶听孟庆繁说,要找杨青生说事,“什么有人要起义”,心里就嘀咕了一句:“自己家院子起火了都还没救下来,倒先操上别人的心了。”
孟萍萍和孟祥子突然回家,花婶自然开始着急了。天天盼着他们两个回来,可这一回来,外面的工作又丢了,接下来的日子怎么过?
花婶爱上孟庆繁,是因为他比女人还细的心,比女人还巧的手,还有比天底下任何人都体贴她的感情。几十年来,围绕孟庆繁与杨青生之间的争斗,她虽说是见怪不怪了,但打心底里说还是感觉不舒服。毕竟,一个是自己男人,一个是曾经对自己呵护有加的堂哥,手心手背全是肉啊。只不过,她知道,男人的世界里,有很多东西是女人理解不了的,除了让他们折腾去,别无办法。何况眼下六丫头夫妻俩突然回来,让她心里乱得像一团麻般的,哪还有闲心去管那两个七老八十老头子的事。
看孟庆繁走远了,花婶没有去敲闺女房间的门,而是直接去敲客房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