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第七日,庄思宜忽然醒了。
病愈后,庄思宜将所有经历投入到与旧党的争斗中,不到三年就将旧党势力清除殆尽。这时的他已成为内阁的一员,身兼户部尚书一职,并对首辅之位虎视眈眈。
又用了两年时间,庄思宜如愿以偿,成功取代了首辅张心岚。
但这一次权力更迭并无血腥,而是张心岚在审时度势后,主动让出了首辅之位。
如此,庄思宜终于登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但他犹不满足,他不想屈居任何人之下,只想永远高高在上——生杀予夺,随心所欲!
建兴二十七年,在君臣斗争中完败,以至当了数年傀儡的勉帝郁郁而终,太子登基继位。
这一年庄思宜也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他权势滔天,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就连晋堰水库第一次蓄水发生溃坝,造成数万人死亡,都被他强势弹压下来。
但他能控制朝野上下,却没能管住小小的庄府。
某日,南江传来秘信,庄思宜的夫人梅氏怀孕了……
得了信的庄思宜第一反应居然是:梅氏都多大年纪了,还能怀孕?接着才反应过来自己绿云罩顶了。要知早在建兴十三年,他就将梅氏送回了南江老宅,十余年间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上一回见面还是四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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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如此,庄思宜却没什么愤怒的情绪,直到他知晓了奸夫是谁。
庄思宜回到南江时已入寒冬,庄府梅园细雪纷飞,花开正盛,园中凉亭还摆着酒壶和点心,可见方才正有人在亭中赏景。
此时,庄思宜站在一株梅树下,望着被押跪在地的庄思辉,冷冷道:“倒是我小看你了,没想到一辈子窝窝囊囊的大哥,还有这个胆子。”
庄思辉颤着嗓子争辩道:“你将清芷扔在南江十余年不闻不问,是你没有尽到为人丈夫的责——啊!”
一股剧痛从右手传来,庄思辉下意识一看,就见手背上钉着把匕首,直直插入雪中。
鲜血浸入雪地,传来令人作呕的腥味,庄思辉的惨叫声回荡在梅园,让一旁的梅清芷又痛又怒:“庄思宜!要打要杀你冲着我来,是我引诱他的,和你大哥没关系!”
庄思宜慢慢转过眼,问她:“多久了?”
梅清芷一怔,咬了咬牙没有回答。
“建兴二十四年,腊月十七,庄明和刚刚死了三个月,你就和他儿子悖德乱/伦,搞到了一起……”庄思宜淡淡道:“你们是畜生吗?”
梅氏抖了抖唇,泪水无声滑落。
庄思宜继续道:“一朝首辅的夫人还不够你满足吗?你要自甘下贱,和这个废物私通?”
“满足?”梅清芷露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是满足于你新婚之夜留我独守空闺?还是满足于你二十余年对我冷漠如冰?庄思宜,你不想碰我,还不许别人碰我?我告诉你,早在我嫁给你之前就和庄思辉认识,若不是你曾祖父强逼我父,我根本不会嫁你!”
庄思宜:“哦?原来怪我拆散了一对有情人?那我应该弥补才是啊,不如,我与你和离,再为你和庄思辉办一场大婚……”
“不!二弟,二弟你饶了我吧!”被刺了一刀的庄思辉早吓破了胆,连连磕头道:“我不喜欢她的,真的,都是她一厢情愿,求求你放过我吧!”
梅清芷不可置信地转过头,“阿辉……”
而庄思辉却不敢答应,只以头伏地,再未抬起。
庄思宜低低一笑,好整以暇地欣赏梅清芷惨白的脸色:“怎么办啊,我大哥不想娶你。”
刚说完,就见梅清芷猛地转回头,瞪着他的眼神仿佛猝了毒。
那一瞬间,庄思宜忽然就回忆起新婚夜时一双含羞带怯的眼睛,继而想到了曾祖父死前的嘱托以及自己的承诺,还有在承诺之前,他那片刻的犹豫……
庄思宜胸口骤然一痛,再无心和他们周旋。
他拢了拢披风,道:“将梅氏带回京,至于庄思辉,阉了吧。”
“不!二弟!我是你大哥啊,我们是血亲啊!你不能这么做——呜呜……”庄思辉被堵了嘴拖走,而梅清芷在听见庄思宜下令的那一刻,就直直晕了过去。
那一日庄府的闹剧外界不得而知,就连庄府内的人都被挡在梅园外,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庄二老爷带走了庄二夫人,并将庄大老爷送去了族中祠堂。
但三日后,庄思宜将自己一房单门迁了出去,又将庄府其他人通通赶去了庄子,众人这才心慌起来。
可他们不敢去求庄思宜,只敢找庄氏的族长说情,对方却告诫他们不要再闹,否则难保庄思宜不会自请出族。
等庄思宜回京后,就将梅清芷关在了府上一座僻静的小院。但让梅清芷意外的是,庄思宜不但没逼她落胎,反而日日请太医为她诊脉,竟是想让她生下腹中胎儿!
梅清芷猜不到庄思宜的意图,只觉得对方不怀好意,担惊受怕之下,她似渐渐有些神志不清了。
“疯了?”听到庄一来报,庄思宜轻嘲一笑:“不管她真疯假疯,找人盯着便是。”
庄一:“可她腹中的孩子……”
庄思宜闲闲地翻了一页书,漫不经心道:“我庄氏的血脉自然要留着,反正我没儿子,白送我一个岂不正好?”
庄一一愣,竟看不出老爷是在说笑还是认真的。
如此风平浪静了数月,久到庄思宜几乎忘了府中还有梅清芷这个人,某天夜里,庄府突然走水了……
当时庄思宜正在文渊阁值夜,等得到消息赶回府中,火已被扑灭,纵火者也被擒获。局拷问,纵火者乃是梅清芷陪嫁嬷嬷的孙女,对方的目的也并非纵火,而是得了梅清芷的命令,前去书房偷一个箱子。只是她在心慌意乱下不慎打翻油灯,又怕被发现急急逃离,才引发了火灾。
至于她是如何在书房进出自如的,又为何愿意为梅清芷做事,庄思宜已无心过问,而是匆匆去了梅氏的院子。
此时,挺着肚子的梅清芷正专心致志地挑着灯芯,听见门外的动静,她抬头一瞧,顿时笑道:“夫君来了!”
庄思宜懒得陪她装疯卖傻,他亲自关好门,冷冷问道:“箱子呢?”
“箱子?”梅清芷歪着脑袋,四十多岁的人却做出少女的姿态,“什么箱子?”
然庄思宜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她,让她渐渐收了笑意,“庄思宜,你想和谁长相守?”
庄思宜额角青筋一跳,正欲上前抓人,就见梅清芷指着床下:“箱子藏在床底了。”
箱子的确藏在床底,梅清芷没有骗人,只是……箱中不见河灯,只余灰烬。
庄思宜怔怔抱着他的箱子,脑子里一片混沌,眼前仿佛有无数人对他敲锣打鼓地嚷嚷:“烧了,都烧没了!河灯没有了!红笺也没有了!”每一个人的表情都写着幸灾乐祸,他们嘻嘻笑道:“阿岩,阿岩早就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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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痛欲裂间,庄思宜隐隐听见身后有什么声音,他缓缓回头,就见梅清芷倒在地上,呕出大滩鲜血。
“想、想不到吧……我拿、拿到了毒……”梅清芷笑得得意,眼中却有泪意。
很多年前,她就知道庄思宜藏着个箱子,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曾偷偷打开过那个箱子,从此知道了庄思宜藏的不是箱子,而是一个人。
“庄、庄思宜……不论你想和谁、和谁长相守……那个人一定不、不愿意……上天入地……万世轮回……都不想和你相、相……”
没有说完的那个字,随着梅清芷的死被长埋土中。
庄首辅的夫人暴毙,这位首辅大人却不见多伤心,反而忽然提出要复查建兴十二年巴省民变一案。
如今的朝堂已成为了庄思宜的一言堂,他说要查,那必须得查,可首辅大人究竟想查出什么结果?有官员试探后,才明白庄思宜是想要为当年被处斩的程岩平反。
平反就平反吧,反正程岩早已作古,程家也没什么人在朝。何况论起来程岩也是无心之失,本意只是想阻挠水库修建,哪知道后来会发生这么多事?
可庄思宜平反了还不够,居然要求史官抹去程岩在晋堰水库中的痕迹,并禁止朝野上下再议论此事,甚至大动干戈地查抄了民间不少相关记载。
没有人懂庄思宜的心思,他们只能照办。
如此匆匆三十年,程岩这个名字逐渐无人提起,当年的真相也越来越模糊。
而此时,皇位上坐着的是自幼受庄思宜悉心培养的允帝,他在半月前刚同意了首辅致仕的请求。
庄思宜已经很老了,老到再也爬不动正慈山的石阶,只能让人抬上去。
他致仕后并未回南江府,而是住在了鹤山书院,住在当年他和阿岩住过的院子,只因临到老了回想这一生,最愉悦、最饱满、最怀念的日子,都在这里。
某个初秋的早晨,庄思宜途径藏书阁,忽然心念一动,想进去看一看。
他没有在一楼停留,而是直接上了二楼,当他看见书架上悬挂的老旧木牌时,眼底露出几分笑意。
庄思宜杵着拐杖走到窗边一座书架前,就见架上的木牌刻着一个“易”字,意思是这一架的书都与《易》相关。他取下木牌,翻过来一看,背面却只剩下几个墨点,但多年前,木牌背后原本写着两个字。
当年因为程岩答不出夫子的考教,被罚来书阁二楼整理书册。可二楼的书册足有数千本之多,加上还需要重新描补木牌上的刻字,实在太过繁琐。
庄思宜不忍程岩辛苦,主动来帮忙,哪知帮着帮着就成了他一个人整理书架,而程岩则坐在窗边看起了书。
直到现在,庄思宜依旧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一幕——
微风徐徐,拂动着程岩的发丝;夕阳映霞,亲吻着程岩的侧颜。
庄思宜愣愣看了好久,等回过神来,这面木牌的背后就多了两个字——岩岩。
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写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写,但庄思宜却将这两个字当做了秘密。如今几十年过去,秘密也只剩下几点残痕了。
“庄爷爷,你为什么叹气呀?”
庄思宜低头,见是个五岁左右的小童,可想而知来自于下舍。
他温和地笑了笑,“只是想起了一个故人。”
小童:“是谁呀?”
庄思宜沉默良久,摇摇头道:“我不配提起他。”
这日夜里,庄思宜忽然感觉疲惫,早早就歇息了。恍惚欲寐间,他看见了漫山红梅,且每一株梅树上都挂着红灯红绸,而年轻的程岩就站在梅林中,身着大红喜袍,还对他笑了笑:“思宜,我已经原谅你了。”
庄思宜心尖一颤,正想开口,忽听梅林深处有人唤了声“岩岩”。
程岩立刻回头看了看,又转过来对他说:“不对,是我已经忘了你。”
次日,书院里的斋夫发现庄思宜已浑身僵直,没了气息。
建明四年,前任首辅庄思宜于梦中安然辞世,享年八十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