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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程岩醒了。

明明上一刻他才在庄思宜和亲人们的陪伴中安然阖目, 怎么又醒了?

而且, 他醒来的地方未免太奇怪了?

程岩暗地里打量四周, 只见东西两墙镶嵌的……窗户?仿佛上等玉髓般通透如冰, 甚至能映出窗外繁茂的树影;不大的室内坐满了十六七岁的少男少女, 且每个人都穿着一样的衣物;最前方有位年长的妇人, 正往一块黑板子上写着什么……

一切都很陌生, 可程岩莫名从中窥见了一点熟悉。

他思索良久,终于捕捉到尘封已久的一幕——这里,不就是宅男记忆里后世的学校吗?

莫非他又重生来了后世?程岩一时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他这是死不了了吗?

如果他真的再次重生, 这个陌生的世界里还会有庄思宜吗?他的亲人朋友们还会在吗?

要是只剩他一个,那他的重生有什么意义?毕竟“海晏河清、时和岁丰”的抱负他前世已与庄思宜携手完成,离世时毫无遗憾, 而且他也不认为自己有能力改变这个远比大安先进的国家……

没有目标的重生, 又是在一个他格格不入的世界,即便两辈子加起来有一百余岁的程岩, 仍旧茫然不安。

突然间, 他听到有人提到“庄思宜”三字。

程岩下意识抬头, 就见前方的“夫子”已转过身来, 缓慢道:“我们刚刚讲到庄思宜曾经篡改历史, 确切地说, 应该是他命令史官抹去了一段关于建兴十二年的历史。那段历史究竟发生了什么,由于史料的缺失,我们暂时无从考证, 但《大安荒话》这本真实性比较高的野史里记载, 建兴十二年,因为巴省百姓反对修建晋堰水库,曾发生了一起民乱。”

程岩一怔,建兴十二年?不是他死的那一年吗?民乱?他怎么不知道?难道这里传承的历史不是他的前生?哦不对,应该说他的前前生?

“学术界普遍认同了民乱的说法,但庄思宜为什么要抹去这段历史,目前却有两种猜测。一种认为他是想掩盖民乱的事,因为民乱牵扯到了德朝的叛党,但这个理由我认为很牵强。至于另一种说法,是认为他想为自己的同窗程岩遮掩。”台上的“夫子”继续讲道:“对于程岩这个人,大家应该不陌生。”说到这里,她突然看了程岩一眼:“当然,我不是指你们的同学。”

室内响起一片笑声,唯有程岩面无表情。

“夫子”也笑了笑:“因为他时常以影视剧中的奸角出现,十年前有一部戏说剧,扮演程岩的演员演技非常好,导致我女儿小时候只要在任何剧中看到那个演员,都会被吓哭。”她话锋一转:“但我认为,程岩并不像影视剧中那样形象单薄,尽管史书里关于他的记载不多,可我们只要好好研究他做过的事,就可以看出他是个能力不错、清廉清正的官员,虽然反对革新,但对百姓还是很好的。”

听到这里,程岩偷偷为“夫子”竖起了大拇指。

“夫子”简单说了几件事例来论证她对程岩的看法,让程岩确认这里的确传承自他的第一世,并且他还从“夫子”口中得知有一本叫做《大安演义》的小说,其作者专注于抹黑他!

这本小说并没有诞生在安朝,但距离现在的时代已过去数百年,在现代人看来,也算一本古书。由于《大安演义》详细描写了大安建朝到灭亡期间的历史风云,且文字精湛、气势磅礴,被后世封为仅次于四大名著的古代小说,可想而知流传有多广。几百年下来,小说衍生出了无数说书段子、戏文和影视剧,程岩也就一步步被黑成了煤炭。

“我刚刚讲了这么多,那么说回来,为什么庄思宜要为程岩遮掩?程岩和民乱又有什么关系?”“夫子”讲道:“我们都知道,庄思宜和程岩曾是同学,而且关系非常亲密,庄思宜流传下来为数不多的诗文中,大多都是送程岩的,足见他对程岩的欣赏。尽管后来两人因为改革问题站到了对立面,但从庄思宜和程岩的几次交锋来看,庄思宜始终是让着程岩的,我想程岩这个人在他心中应该有着不同的意义。”

程岩:“……”他让我??怎么看出来的?

可惜“夫子”并没有多说,而是道:“既然他对程岩态度特殊,就不难理解他要为程岩遮掩,因为后世很多野史都有提到,那次民变的□□是程岩。只是野史的记载很混乱,到底真相如何我们很难揣测,但有个很大的疑点,就是程岩自建兴十二年后,再没有出现在《安史》中,可见那一年他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程岩默默道:嗯,我重生了。

“假设程岩真和民乱有关,最大的可能就是人没了,庄思宜估计是为了程岩的身后名着想。”年迈的“夫子”叹了口气,“但历史的真相不是一个人的意志就能掩盖的,当年庄思宜查封了那么多民间记载,他死后允帝也遵照他的遗愿不许人提,可最后怎么样呢?允帝一死,民间对那段历史的议论反而更多。我个人认为,程岩的评价之所以这么低,还有一重报复的因素的在,大概就是你们以前不许说,现在我就给你胡说八说,所以诸如和小姑子有染啊、贪污受贿啊、娘死了还在听戏啊各种传言都出现了,这些和《安史》中的程岩有着很大矛盾,何况程岩要真是这种人,庄思宜会和他交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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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岩:“……………………”

其实宅男记忆里和他相关的并不多,程岩只模糊地知道自己是后人眼中的奸臣,大概和嘉帝、改革、水库有关,至于什么小姑子什么贪污的还真不知道,还有民乱??都什么鬼?所以他这次重生的意义,就是来扎心的么?

“总之,我想告诉同学们的是,历史真真假假,我们要以辩证的眼光来看待。”“夫子”总结道:“我相信,真相不可能永远被掩盖,随着越来越多的史料被发现,我们总有一天能从各种碎片中还原历史本来的面貌。”

程岩赞同地点了点头,他心里隐隐有种感觉,或许曾经真的发生过民乱,而且和他有关,但所有人都瞒着他。

不过活了一百多年的他早看开了,不管真假都成了过去式,也无法再改变。而且纵观他前两辈子做的事,大多时候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哪怕有些事是错的,哪怕有些事导致了违背他意愿的结果,但在当时的情景中,他也能说一句无愧于心。

真实的历史既然连后人都无法考证,他又何必寻根究底呢?以前那个他,对于现在来说不过是历史的尘埃罢了。

正想着,他感觉身边的人动了动。

程岩扭头一看,就见刚刚正趴在桌上睡觉的少年缓缓抬头,表情震惊而茫然。

而程岩比他还震惊,因为少年的脸竟和庄思宜一模一样!

难道庄思宜也重生来了!程岩一阵狂喜,“思……”

程岩刚脱口一个字,又赶紧闭嘴——即便这个庄思宜真是重生的,可他不确定对方究竟是正史里送他上断头台那个,还是雷剧里和他相守一生的那个?

如果是前者……尴尬了!

这份怀疑冲淡了程岩的惊喜,他一错不错地观察着少年,或许是他的眼神太过灼热,少年终于转过头:“岩岩!”

“……”破案了,是雷剧里的那个。

程岩简直要喜极而泣了,他正想自曝,就听“夫子”怒道:“庄思宜!你又讲小话!我说过,我的课你们不想听可以,就算睡觉我也懒得管,但不能讲话,不能影响同学!”

庄思宜:“……”

程岩能感觉到庄思宜的懵逼和愤怒,偏偏“夫子”不依不饶:“要说出去说,外面站着去!”

庄思宜:“…………………………”

这个莫名其妙的妇人怎么回事?居然敢让他罚站?他可是庄阁老!

庄思宜的尊严受到重创,但他生性谨慎,面对陌生的环境,他并没有做出什么失态的事,只是脸色极为难看。

程岩见庄思宜还算冷静,偷偷松了口气,小声道:“她是‘夫子’,你是学生,她让你站,你且站吧。”

庄思宜抿了抿唇,既然岩岩都开口了,他照做便是。

于是,安朝一代阁老,就这么灰溜溜地去走廊罚站了。

望着庄思宜落寞而沧桑的背影,程岩默默流下了同情的泪水——这个世界,阁老也不好混啊!

之后,课堂上再度恢复宁静。

程岩以一种局外人的角度听着“夫子”讲解的大安史,只觉得惊心动魄又心潮澎湃,一时把庄思宜都给忘了……

直到刺耳的铃声响起,“夫子”收好书道:“下课。”

程岩见同窗们三三两两地走出了讲堂,他也赶紧站起来忙着去找庄思宜。

刚走到门口,就见庄思宜过来了,两人于人群中对视,一个默契的眼神后,双双找了个僻静的地方。

庄思宜一见周围没了人,拧着眉道:“咱们身处何地?为何这般奇怪?”

程岩“咳”了一声,故作高深道:“思宜,据我所知,我们是来到了距离大安千年有余的后世。”

庄思宜一愣:“后世?”

程岩点点头,大致介绍了下后世,又道:“你醒来之前是什么情况?”

庄思宜还没从海量的消息中回神,确切地说,他感觉自己以往的观念和信仰已经崩塌了,不过对于程岩的问题,他还是坦然道:“自你辞世,我身子骨渐弱,没能熬过那年冬……”

程岩又是心疼又是感动:“所以,你也是死了才重生的吗?”

庄思宜:“也?”他瞬间明悟:“岩岩离开人世就到了这里?”

程岩点点头。

庄思宜:“难怪你懂得这么多,你比我早去数月,想来对这个世界已经很熟悉了。”

程岩:“……”

没有的,都是误会,他现在坦白宅男的事还来得及吗?想了想,程岩觉得不方便再瞒下去,否则随时都有穿帮的危险,于是支支吾吾道:“思宜,其实我一直有个秘密……”

庄思宜微微眯眼,简略道:“说。”

“我就比你早半刻钟醒来……”程岩语气里透着心虚:“但你知道,我十六岁那年遇见了幽国细作,当时我受惊过度晕了过去,等我醒来,脑子里就多了许多别人的记忆,全都是关于后世的……”

他说完,见庄思宜面无表情,程岩忐忑道:“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我真的很难解释,我……”

庄思宜突然笑了,“其实我早知你有事瞒着我,但你不说,我便不问,反正这些秘密对我们并无影响。”

程岩怔了怔,一想也在情理之中,他和庄思宜相守几十年,以对方的敏锐察觉不到才奇怪,只是庄思宜也想不到会这么玄乎罢了。他略有些犹豫,要不要把自己重生过一回的事也说了?反正他们都来了后世,庄思宜迟早会知道正史里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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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一世他和庄思宜之间的纠葛,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算了,就这样吧,就当他们都不知道那段历史好了。

程岩做下决定,又坦白了宅男的秘密,顿觉轻松,他笑了笑,“半个时辰前你还是个老头子,转眼又变作了少年,我记得你初来兰阳社学时,大概就是这个年纪。”

庄思宜也跟着笑道:“没想到人都死了还能重换一副年轻的身体,上天待你我不薄。”

程岩心想的确不薄,上天竟给了他两次重生的机会,他看着眼前俊朗的少年,叹道:“年轻真好。”就算是他,也是喜好美色的……

庄思宜唇角微勾,意味深长道:“是啊,年轻真好。”

不知为何,程岩忽然感觉庄思宜的眼神绿油油的,像一匹饿了多年的狼。

这时,刺耳的铃声再次传来,两人面面相觑,半晌,程岩猜测道:“是不是上课的意思?”

庄思宜:“去瞧瞧。”

他们一回讲堂,就见同窗们果然都坐在座位上,但“夫子”却还没来。

程岩赶紧拉着庄思宜回位置,免得再受处罚,可两人呆坐了一节课,一直没见到夫子,天真的他们还不知道,有一种课,叫做自习。

在书院……不,现在应该称作学校的地方待了一下午并半个晚上,程岩终于熬到了放学。

用“熬”这个字一点也不夸张,因为程岩听不懂啊!也不是完全听不懂,比如他刚重生时那节叫历史的课,还是很好懂的,但后来什么数理化???什么函数重力化学方程式??都什么鬼?最让他无法接受的是,这里的文字他好多不认识啊!说好的传承于大安呢?怎么文字变了那么多?

想他堂堂一个三元状元,居然重生成了半文盲,程岩身心俱疲!

不过庄思宜对这些的接受度很高,一路上都在夸现世有意思,搞得程岩不想say话。

直到两人走出校门时,庄思宜猛然一停。

程岩:“怎么了?”

庄思宜:“我们住哪儿?”

程岩:“……不知道。”是了!他就说有哪里不对劲,上回他重生可是有原主记忆的,这回居然只有自己的记忆!

庄思宜表情严肃:“你说,如果我们一直不回家,会有人来找我们吗?”

程岩:“……不知道。”

庄思宜:“就怕真来了我们也不认识。”

程岩:“……”

两人一筹莫展之际,人群中走来一个样貌熟悉的中年男人,对方很自然地拿过程岩的书包,说:“你陈叔叔家里有事,我放了他一天假,自己来接你了。”

程岩和庄思宜都没说话,毕竟谁见到离世几十年的人又突然出现,估计都难以从容以对——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程柱!

程柱见两人呆呆的,奇道:“怎么了?学校里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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