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何地,考生们的水平都参差不一,而云岚县的考生整体又更差一些,以至程岩在阅卷时看了不少笑话。
比如他手上这份卷子,题出于《尚书·秦誓》中,本该答“昧昧我思之”,意为我暗暗思量,偏有考生在试卷上写着“妹妹我思之”,逗得程岩差点儿把茶水喷出来,信手批道:“哥哥你错了。”
还有一份卷子也让他忍俊不禁,对方连“亲戚”的“戚”都不会写,直接在卷面上写道:“我乃昭阳府同知大人的亲妻。”
程岩琢磨了会儿是哪位同知大人这般倒霉,顺手回道:“所以我不敢取(娶)。”
这些趣事,程岩都写信告诉了庄思宜。不过以往是庄思宜主动寄信,如今却反了过来,只有程岩先寄了信,庄思宜才会回信。而且回信的内容简洁了不少,通常也就一页纸,和过去的长篇大论比起来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这一切都显得庄思宜有些冷淡,可偏偏对方前几日还特意送来了个南江的厨子,说是照顾程岩的胃口。
因此,程岩并没有察觉不对,还是坚信庄思宜是被事情给绊住了。
何况他也没空去琢磨那么多。
县试一结束,程岩就投入到他的“赌石”大计中,在此之前,他已提前跟恩师知会过,并得到了对方的支持。
由于细则繁琐,程岩必须亲自落实,好在胡成喜是个得用的人,对数字极为敏感,而且记忆力极好,程岩便让他专人负责借贷事宜。
对此,吴一天很嫉妒,又暗搓搓担心自己地位不保,但他可不敢给胡成喜使绊子,只能更积极向上,奋发努力,争取能在县尊大人面前多刷点儿好感。
程岩察觉到了他的求生欲,便让他主持采玉一事。
整个衙门轰轰烈烈地动员起来,周边的百姓们也都兴致高昂,在大家齐心协力之下,云岚县的原石市场渐渐有了雏形。
七月初六,程岩亲自选定的黄道吉日,原石市场迎来了第一批客人。
县城北门外三里地,二十来辆马车徐徐驶来,领头的车夫见不远处站着几名男子,为首者身着官袍,头戴乌纱,身份已昭然若揭。
车夫心头一惊,忙勒马急停。
“何事?”
车厢里传来了年轻男子的声音,车夫赶紧应道:“回少爷,前头好、好像是县尊大人。”
话音一落,车帘已被撩开,一个胖乎乎的青年探出了半个身子。
“忠宝。”程岩见到老友,当即笑着招呼。
“阿、阿岩!”钱忠宝眼睛微瞪,慌着要下车,只是动作有些笨拙。
但很快,后头一辆马车连着跳下几个小厮,匆匆赶来搀扶。
等钱忠宝站定,随手挥开了挡着他的下人,满脸带笑地冲程岩跑去,看上去仿若一颗圆滚滚的球。
程岩见了直想笑,久不见忠宝,对方竟又胖了那么多?听说钱忠宝两年前便没再读书了,一直跟着钱老爷学做生意,看这样子显然小日子过得不错。
“阿——县、县尊大人。”钱忠宝一直跑到程岩跟前,才反应过来如今对方已是官身。他正想行礼,就见程岩拍了拍他的胳膊,似笑非笑道:“怎么?忠宝还跟我客气上了?要疏远我么?”
“不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钱忠宝使劲摇头,他害怕阿岩真的误会。
程岩闷笑两声,“你我多年好友,今日又特意来帮我撑场子,何须多礼呢?”
钱忠宝心下一松,呵呵傻乐,其实真要改口,他也挺别扭的。
程岩:“忠宝,那些人……”
钱忠宝回头一看,见其余马车上的人也下来了,只是都站在原地,一时不敢过来。
“阿岩,他们都是我爹生意上的朋友,这次来,也是想来买玉的。”
程岩点点头,“你爹呢?”
钱忠宝表情一僵,支支吾吾道:“他、他有很重要的事在忙,所以就派了我来……”
程岩一猜便知,多半是钱老爷瞧不上他这里的小打小闹,但又不好得罪他,便只让钱忠宝出面了。不过,钱忠宝还是跟以前一样藏不住事,这样子还怎么做生意?
他也不打算拆穿对方,只对钱忠宝点了点头,“让他们过来吧。”
对着其他人,程岩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尽管态度亲切,但一身官威不容忽视。
同来的十来位商人在路上就听钱忠宝讲了程岩的背景,知道对方除了县令的身份外,还是大安唯一一位三元及第的状元,就连皇上都十分欣赏。
因此,他们各个表现得安分守己,就怕惹程岩不快。
众人行了跪礼后,便又回到马车上,一道进了城。
车队浩浩荡荡,转眼便来到了云岚县城门外。
钱忠宝望着以青砖砌成,约三丈高的县城城墙,不禁长大了嘴,“阿岩,你们云岚县的城墙看着真结实。”
与他同乘一车的程岩微微笑了,心说当然结实了,那可是这几个月来重新建的。不仅仅是城墙,从城门到原石市场的一段路也同样改头换面——泥土地变成了青石砖,街道也随之拓宽,看上去开阔不少。
除此之外,他还令人将临街的商铺都统一修葺过,并自掏腰包建了一间客栈,两间酒楼,为的就是个“面子”。
很多人认为面子工程劳民伤财,浮华无效,可程岩却知道,对这些来淘金的商人而言,没了“面子”,谁想看你的“里子”?
这不,钱忠宝的兴致就明显高了不少,“阿岩,我来之前还听说云岚县很穷,什么都没有,我娘还让我把被褥都给带上了,可现在一看,你们这里明明挺好的。”
你娘说得没错……程岩在心中默默道,他虚咳一声,“忠宝,我本想邀请你来我府中小住,但其他客人还需要你帮忙照应,只有委屈你住客栈了。”
钱忠宝半点不在意,“不委屈,能帮上阿岩的忙,我高兴还来不及。”
程岩心中感动,又介绍了些云岚县的特产和美食,听得钱忠宝一个劲儿咽口水,“阿岩,你别说了,咱们还要先去看玉呢。”
马车一路上并未停留,而是直接来到了原石市场。
一行人相继下车,入眼便见到一排排搭建整齐的棚子,每个棚中都支着个小摊,摊上摆满了大小不一的石头。
程岩介绍道:“我县玉矿青玉最多,其次青白玉,白玉最为稀少。而此地一共分三个区域,甲区,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见,多是一些中小型的原石;乙区则都为大型原石;至于丙区……”
程岩神秘地笑了笑,“我们还是先来看甲区吧。”
众人跟着程岩走到一间棚子前,这时他们才注意到,棚子边上还挂着个木牌,上面写着“甲区一号位”,不仅如此,就连摊子上的原石也都用朱笔写上了一行数字。
“这里的原石都是从云岚县的玉矿里开采出的,每一块原石都登记在册,若你们怀疑有涂色、镶嵌、真假混色等等作假的情况,便可随时来官府查证。一经发现有人弄虚作假,本县必将严惩,同时也会十倍赔偿于你们。”程岩笑了笑,“诸位都与玉石打了多年交道,想必对原石的真假自有判断。”
商人们听了程岩这番话,反倒越来越困惑,有一王姓商人实在憋不住了,问道:“大人一直在说原石,那玉呢?”他们可是来买玉的。
程岩指着摊子上的原石,“玉不就在里头吗?”
王商人尴尬地笑了笑,“县尊大人说笑了。”
程岩蹲下身,见一块西瓜大小的原石表层上,露出了拇指宽的绿色,他曲指轻敲:“王先生,你是做玉石生意的,来瞧瞧这玉如何?”
王商人心头虽有不满,却不敢违逆程岩的意思,他凑近了些细细观察,半晌道:“质地较粗,色泽偏黄,应该属于豆青地,但玉中有些黑斑,且通透不够,应为干青种……算中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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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岩:“这块原石中若全都是这种玉,价值几何?”
王商人琢磨了一下,“两万银子应是有的。”
程岩:“原石两千两卖给你如何?”
王商人一怔,“大人可能保证原石里都是玉?”
程岩嗤笑一声,“王先生打得好算盘,我若真知道原石里有多少玉,为何还要卖你两千,想要以小博大,不冒一点风险怎么行?”
王商人面色一变,顿时明白了程岩的意思,“大人,可是想叫我赌一把。”
程岩:“两千两,敢赌吗?”
众商人面面相觑,他们事前都以为来了就可以直接买玉,哪里知道还有这种套路,难怪方才程岩解释了一通什么涂色造假的。此事听起来倒是新奇,两千两对他们而言也只是微小的数目,但万一赌输了就等于花钱买了块破烂石头,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而王商人的心思又多了一层,心说程县令既然已点中他,那他何不花两千两买对方高兴?就算亏了,他也能将这位县令打发了不是?正想要点头,他就听钱忠宝道:“我来赌!”
接着,他就见钱忠宝取出一张银票递给摊主,而后愣愣地望着程岩,“怎么赌?”
程岩笑道:“你可以选择切、擦、磨三种方式将解石,若是出玉,便是赌涨,反之则是赌赔。忠宝是想自己来解,还是让老板帮你解?”
钱忠宝眼珠一转,他之所以买下这块原石,一是为程岩撑场面,二是他从原石表面纹路来判断,其中有玉的可能性不小,于是想了想道:“先擦吧,我不会擦,让老板帮忙擦好了。”
那摊主却还愣着,他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么大一笔银子。
其实,摊主对赌石心里也没底,但此事乃是他最信任的县尊大人推行,又有衙门开放的无利借贷,卖不掉还能找衙门原价回购,反正怎样都不吃亏,便试着递交了一份申请。
没多久衙门给了他一份凭证,他便去玉矿区买了几十块原石,本抱着随便试试的心态,没想到第一天就卖出一块,还是两千两之多!
两千两!能买多少只鸡啊!摊主表示算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