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老板, 还不帮忙解石?”
在程岩一声催促下, 摊主如梦初醒, 小心翼翼地将银票收好, 便上前抱起那块原石, 放在棚中一张水櫈上。
那水櫈由平台、麻绳、转轴、木桶、侧板以及砣具构成, 只要一人用双足反复踩踏蹬板, 便可切割玉石。
但老板却只是取出一把铁刷,沿着原石上一点绿色的边缘擦磨。
伴随着刺耳的擦刮声,原石的碎屑仿若尘雾, 雾后,渐渐露出了更多的绿。
“哎呀,出绿了, 是不是赌涨了?”
商人们很快接受了这个词, 一个个都兴奋起来,没有什么能比“赌博”更能刺激人心了。
钱忠宝死死瞪着那块原石, 只见绿色越来越多, 很快便有五六寸长。
这时, 程岩却道:“停一下。”
摊主应声停了手上的动作, 其余人方回过神, 都不解地看着程岩。
程岩:“忠宝, 这块原石你想卖吗?”
钱忠宝呆了呆,“卖?”
程岩:“你这块原石赌涨了,你便能以更高的价位转卖他人, 自然是稳赚不赔了, 当然,你也可以继续赌下去。”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赌石还有这种玩法,心说中途转卖也不错,自己有赚不说,还能将风险转嫁给别人。
但他们此时都颇为谨慎,默默估算着原石中存玉的大小,犹豫着要不要接盘。
钱忠宝却一点机会也不给,他擦了擦额头的汗,“不,我不卖,我要继续赌。”
此话一出,摊主再度埋头苦干。
原石在铁刷下露出了越来越多的绿色,众人的眼睛却越来越红。
“那个……钱少爷啊,你看这块原石,我出四千两,你卖给我如何?”先头那位王商人后悔得不行,眼见绿色都快有巴掌大小了,只要别是只有表面一层,钱忠宝怎样都不亏啊!
钱忠宝理都不理他,撸了撸袖子道:“继续擦!”
众人眼睁睁看着原石绿面越来越大,又不知过了多久,摊主突然停手,“咦?”
接着,他将原石放进水桶里清洗一番,再抱出来时,就见绿色边缘出现了浅淡的红雾。所谓“雾”,是指石头外层与玉之间的物质,简而言之,玉是肉,雾就是皮。若解石解出了雾,一般意味着石里有玉;而从有玉的一面反擦出雾来,则大概率说明已触到了“皮”,再往后就没“肉”了。
商人们虽对赌石没研究,可对玉有研究啊,红雾一现,他们都怀疑剩下的一半不会有玉了。
那摊主颇为不安地看了钱忠宝一眼,“还、还擦吗?”
钱忠宝想了想,“不擦了,你直接切开吧。”
摊主立刻递过来一支笔,让钱忠宝沾了朱墨在原石上划了道线,而后,摊主便顺着这条线将原石切成了两半。
“唉,真没了!”
众人见一面切口雾中透着绿,另一面却什么都没有,可见原石存玉的确只有一半大小。
但钱忠宝不信邪,又让摊主将没绿的那半原石切成了几块,可惜依旧不见绿。他惋惜地叹了口气,指着带绿的一半道:“那就帮我把这块擦完吧。”
最终,解出来的玉足有两个成年男子拳头大小,水头较次,也确实是豆青地,价值约莫有一万两。
不管怎么说,钱忠宝这一出是赚了,而且赚了本金的五倍。
如此暴利,可比直接卖玉赚多了。
下一刻,就见王商人猛扑向与刚才的原石编号最近的一块,“我赌!”
整个市场顿时热闹起来,明明商人不多,偏偏营造出一种沸腾的错觉。他们分散于各个摊子挑选原石,到处都能听见讨价还价的声音。
一名周姓商人见摊子上有些原石一点绿都没,表层也不见松花蟒纹,跟普通石头无异,便好奇地询问程岩。
程岩:“赌石分全赌和半赌,刚才忠宝解的那块石头便是半赌,像你手上这种完全不见绿的,则为全赌。全赌的原石没有半赌的贵,但风险也更大,就看你敢不敢冒险了。”
周商人眼睛一转,问摊主道:“我这块原石怎么卖?”
摊主的定价原本并不高,此时坐地喊价道:“五百两一块。”
周商人皱了皱眉,又想着不过五百两,何必斤斤计较,不若在县尊大人面前表现得大方点儿混个脸熟,没准儿今后自己还要常来呢?
于是他从摊子上选了又两块全赌的原石,“我买三块。”
周商人对自己的解石技巧很有信心,便表示要自己解。
可惜他运气却不怎样,一连解了两块都令人遗憾,其中一块甚至切出点黄雾,可惜整块原石切碎了还是不见半点绿。
他心塞地拿起第三块拳头大小的玉石,自嘲道:“十赌九输啊……”
就在这时,忽听场中一人大吼:“涨了!赌涨了!”
周商人顺势一瞧,就见乙区围着几个人,人群中一个黑脸男子正在解石。对方姓姜,跟他同是南江府的玉商,一向不太对付。
周商人顿觉心酸,他刚才听姜商人要去乙区赌石,心说那边都是大型原石,赔死对方才好呢。结果一转眼,人家就赌涨了。
望着黑脸男子面前足有半人高的原石,周商人心中抽痛,也不知姓姜的这回能赚多少?想想又不甘心,于是默默诅咒:最好出的都是最次的烂玉,让姓姜的本金都赢不回来!
受了刺激的周商人收回视线,脚一蹬板,只见第三块原石就要切开,又听隔壁一声吼:“哎呀,切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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垮你妹啊!周商人心中愤愤,狠狠瞪了乙区一眼,但很快反应过来——垮了!姓姜的是不是赔了,哈哈哈哈……
他摇头晃脑地回过头,还沉浸在得意的余韵中,却突然发现第三块原石已在刚刚的惊呼中被切成了两半,而中间……
周商人擦擦眼睛,定睛一看,莹润的碧绿色像冰晶一般清透,切面足足有鸡蛋大小……
这是……冰、冰种?
周商人吞了口唾沫,掐指算了算,冰种、正阳绿……他只用五百两就买到了冰种翡翠?
下一刻,周商人白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这天,首次来到原石市场的苏省商人们皆赌红了眼,大多人饭都没吃一口,却根本不觉得饿。他们有人脱下了外衫,有人甚至打着赤膊,其实云岚县的夏天并不热,可商人们早已被“赌”之一字刺激得头脑发昏,心如火焚。
到了子时,程岩见众人还没有要离去的意思,便对手下一人做了个手势。
片刻后,就听一阵急促的锣鼓声,商人们愣愣转头,见一兵丁道:“子时收市,巳时开市。诸位老爷可以将未解的原石带走,也可寄存在此,明日再取。”
“都子时了?”王商人抬头望了眼乌漆嘛黑的天,夜风一吹,他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这才渐渐找回理智。
一算账,自己一个白天就花出去七八万两,可切除来的玉还未超过三万两的价值。
他这是……血亏?
王商人手捂着嘴,将涌出喉咙的鲜血又给吞了回去,正心惊胆颤之际,又见到了一脸喜气的周商人,脚步虚浮地从他身边飘过。
对了,这个人,五百两银子赌中了鸡蛋大小的冰种翡翠,纵然是五百两黄金也买不来啊!王商人擦了擦嘴,眼神再度坚定——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待我明日再战!
一部分人抱着和王商人同样的心思,打算明日再来捞本,还有些人则渐渐冷静下来,看向程岩的眼神十分复杂。
赌石,也是赌博的一种,而且披上了一层官府的皮。
而“赌”,不论在何朝何代,不论对王公贵族或是平头百姓,都有着非同一般的吸引力。云岚县掀起的这股赌石之风,只要能正常做下去,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席卷整个大安
那么除了赌,其中是否有别的商机?
程岩面对几人的打量只作不知,他在心里默默算了笔账。若是按照寻常方式卖玉,今日解出来的玉石总价仅仅是实际盈利的七成,也就是说,同样分量和质地的玉石,通过“赌石”便可多赚取三四成的利润,这还是在有人解出冰种的前提下。
如此结果,比程岩预想得更好一些,但或许是新事物带来的新奇感,商人们的疯狂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程岩虽想从商人们身上捞钱,但也不愿原石市场变成地下赌坊一般,动不动就让人赔穿底裤,他希望人人都能在云岚县赚到钱,实现双赢。
程岩微微眯眼,看来一些规则还需要完善。
当天夜里,程岩一晚上没睡,一直在研究关于“赌石”的种种细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