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朵红梅被白雪包裹,好似少女白净的脸蛋涂上了胭脂。
程岩从林间过,风吹起他的长发和衣袍,带着淡淡的梅香,让庄思宜瞬间恍惚。
很多年前的一幕猝不及防地袭上心头,那时,他和阿岩相识不久,两人和钱忠宝一起去逛县城,在经过一间花坊时,阳光刺破阴影,点亮了程岩的侧颜,还有对方唇角一抹淡笑。
记忆中年少的轮廓已渐渐褪去青涩,个子也高了不少,但庄思宜心中的柔软不变,酥酥麻麻,似有一种未知的东西试图破土而出,让他急切地想要说些什么。
“阿岩。”
“嗯?”
“喜欢梅园吗?”
“当然喜欢。”
“将来……”我也为你造一座……
庄思宜陡然一惊,心里莫名一乱,匆忙转了话头,“将来有机会,带你去京城庄府的梅园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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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岩不疑有他,笑着应了,“好啊。”
等他们绕着泉池走了一圈,回去时就听人正谈论着北方战事。
“我听说单国最近和幽国打成了一团,根本没空来找大安的麻烦,今年北边倒是能过个安稳年了。”
“真没想到,单国弹丸之地,竟能将幽国逼得节节败退,活该!狗咬狗双双都被咬死才好,哈哈哈……”
……
程岩猛地驻足,竟是一阵心悸。
前段时间,他为了南北榜案的事几乎耗尽精力,差点儿忘了不久后一件大事。
来年春,单国的骑兵就会从幽国撤退,转而攻入大安!大安毫无防备之下连失北地六城,在战与和中选择了后者,并且与单国结成同盟,帮助单国伐幽,最终却换来单国的反戈一击。
多年后大安的悲剧,正是从此时便埋下了种子!
他几步冲过去,语气急躁地说:“难道你们没想过,单国也与我们大安毗邻?”
众人被问得一愣,“何意?”
程岩:“单国狼子野心,随时可以从幽国抽兵,转道来攻我大安啊!”
人群沉默了一瞬,半晌才有人回:“怎么可能?单国还敢腹背受敌不成?”
程岩突然冷静下来,他知道此时说再多也无人会信,他们不信单国能一举攻下六城,不信朝廷居然被吓得不敢出兵,不信后来发生的一切……
若非他重活一次,又怎会信呢?
“阿岩?”庄思宜见程岩有点儿不对劲,拉了拉他。
程岩勉强笑了下,“我就是觉得单国的新皇野心很大,大安如此富饶,他定不肯放过。”
庄思宜皱了皱眉,还未开口,身旁就有人出言道:“即便有那一天,也要等他们称霸草原再说,到时候,咱们大安早就有防备了。”
程岩没有再做无意义的争论,只是回到客栈后便给老师去了一封信。
尽管他知道阻止战事发生的希望渺茫,毕竟这件事不像“南北榜案”那样有秋闱舞弊为示警,让众人提前知悉了皇上的决心,最终得以平稳度过。
此事毫无征兆,只有在事情发生后,才会像燎原野火,以无可阻挡之势蔓延开来。
满心焦虑的程岩并不知道,他们离开萧府后,萧瀚找上了萧淮,进行了一场“严肃”的对话。
“思宜和程兄?”萧淮放下手中的书,“他们怎么了?”
萧瀚一愣,“你不是也看出他俩不对劲了吗?”
“怎么不对劲了?”萧淮一头雾水。
“那你说什么金屋藏……算了。”萧瀚不耐道:“你不觉得他俩亲密过头了吗?”
“有吗?”萧淮搞不懂萧瀚突然扯这个干嘛?难道……他倒吸口冷气,双拳并拢伸出拇指,上下动了动,“三哥,你该不会怀疑他俩那个了吧?”
“……嗯。”
气氛有瞬间的凝滞,几息后,萧淮陡然爆发出笑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的三哥啊,先不说他俩真好上也没什么,皇室中好男风的还少了?与咱们何干?何况他们如果真的有心掩饰,你觉得以思宜和程兄的本事,还能让你觉察?他们在外人前毫不避讳地亲密,更说明内心坦坦荡荡,妥妥的兄弟情啊!”
萧瀚被萧淮绕得头晕,觉得好像有道理?他犹豫道:“我只是见他俩日日粘在一处,眼神交流时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暧昧和默契……”
“我俩也天天在一块儿,也很有默契,难不成我俩好上了?”萧淮翻了个白眼,又忽做惊恐状,“莫非三哥你对我……”
“……”智障!
总归经过了一番交流,萧瀚认为可能真是自己多想了,故此,他再又见到程岩和庄思宜时,不免就有些心虚。
被揣测的两人哪知他心头的纠结,庄思宜还私下对程岩说:“萧瀚最近古怪得很,见了我总是眼神躲闪,莫不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程岩认真地想了会儿,“可能会试在即,他精神太过紧张了吧?”
庄思宜略一沉吟,总结道:“心态差了。”
程岩赞同地点点头,觉得萧瀚这一科怕是要凉。
“噼里啪啦——”
后方突然传来鞭炮声,走在夜路上的两人齐齐捂耳,无奈对视一眼,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毕竟一晃眼,就快过年了啊……
除夕前两天,客栈里热闹的不行。
有来送礼的,有来请举子们写门福对联的,有来串门的……总之没一刻消停。
纵然外地的举子们都无法与家人团聚,但这个年倒是半点不冷清。
期间,庄家二房也请了庄思宜回庄府过年,不过派来的却是个下人,别说庄思宜二叔,就连他那位大堂哥也没露过面。
“庄思辉才不好意思来。”庄思宜躺在软塌上,懒洋洋地翘着腿,“当年他考中了秀才没少在我跟前嘚瑟,如今数年过去,他还是秀才,我却快成进士了,他敢来吗?”
程岩搁下笔,长眉一挑,“这么自信?”
庄思宜坐起身,“不自信还考什么?你看萧瀚……”
程岩深沉一叹,“可惜了……”
正在陪祖母激情搓麻的萧瀚猛打几个喷嚏:???谁在骂本少爷?
而这天下午,又有人给程岩送了一份年礼。
程岩在京中没有亲戚,认识的朋友也多是来考试的举子,年礼早都送过了,还有谁会惦记着他?
然等程岩一见来人,居然是关府的下人!
并且,对方透露出一个信息,说是关尚书本想请程岩去府上一聚,但春闱在即,为了避嫌,不好与他见面,便只能送来年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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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岩一听便懂,今科春闱总裁确定就是关庭了,顿时心中大定。
到了除夕当夜,举子们在客栈包了一桌席面,众人把酒言欢,天南地北地瞎聊,也有醉后失声痛哭,大吵大闹者。
程岩几人早早回了院子,拿着早已准备好的烟花爆竹到了后巷,等到子时一来,漫天花火绽放,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随之响起,整座京城仿佛都变作了咆哮的野兽。
烟火重重中,庄思宜凑近程岩,道:“阿岩,我们还是头回一起过除夕吧?”
程岩一怔,想起去年除夕正好是冬瘟泛滥之时,庄思宜虽来找了他,可谁又有心情过节呢?
当时以为过不去的噩梦,如今再回头看,却只剩下了浅淡的痕迹。
他颇为感慨地说:“是头一回。”
庄思宜忽然笑了,指着灿如繁星的花火,“你看,是不是一切都好起来了?”
程岩微微偏头,就撞进了对方含笑的眼中,眼底有绚烂的色彩,还有他。
两人间就隔着一拳距离,程岩甚至再次清楚地看见了庄思宜鼻梁上的那颗痣。
他心里一阵悸动,但却并未回避,而是用很轻的、只有对方一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思宜,新年吉乐。”
庄思宜盯着程岩殷红的唇,喉结微动,不自觉也放柔了声音,“阿岩,愿你每一年都能吉乐。”
程岩微微一笑,抬头望着漆黑夜幕上悬挂的弯月,就像庄思宜带笑的眼睛。
许久,程岩道:“愿我们大安的百姓,每一年都能吉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