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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京城, 皇宫。

御书房中, 总管太监李胜时不时隐晦地瞄一眼书案前的半百老人。皇上已盯着一份折子将近半个时辰……不, 确切地说是盯着随折子递上来的一页纸。

李胜当然知道纸上写的什么, 不过数日, 大安都传遍了, 说有仙人入一少年梦中, 赠了少年一篇《正气歌》。

近些天,整个京城不论王公贵族或是平民百姓,都在议论这篇文章, 若说背后没有人推波助澜,李胜是不信的。

老实说,李胜并未将那等荒谬的传言当回事, 可也不敢相信此文出于少年人之手, 不过他怎么看不要紧,关键是皇上的态度。

所谓《正气歌》, 在此时此刻看来, 其实是书作“正气”, 读作“冤屈”……

“李胜。”

“奴才在。”

“你觉得朕……算了。”

真帝将那也纸搁在御案上, 眼底晦涩不明。

问了又如何呢?他是君王, 对与错心中应自有衡量与担当, 有些事即便明知是对他也不敢妄动,而有些事哪怕错了,他也必须要做。

真帝如此说服自己, 但却仍忍不住看向那力透纸背的五个字——天地有正气!

何为正?人人都懂, 可要贯彻始终却很难。

如今朝堂上南党愈发强势,上一回关于南北进士名额之争,他明明已有暗示,但那些南人依旧不知收敛,将北人压得无法作声,也让他感受到了威胁。

真帝压在御案的一只手猛地用力,骨节凸出,指尖发白。

他乃帝王,至高无上,怎能被臣子威胁?

可是……

真帝的五指缓缓松开,可是他的刀并没有斩向想斩之人,而是斩向了他的学生、他的子民,用后者的血来震慑前者,真的有意义吗?

九月的那场雪,又是否真是天意呢?

他,要逆天吗?

真帝又看向御案上成堆的奏折,都是替苏省考生求情的,其中不乏北派官员,更别提民间的物议沸腾。

据他所知,南北方各大书院已蠢蠢欲动,想要联名为苏省士子求情。

到头来,他竟里外不是人了……

最终,真帝叹了口气,“李胜,磨墨。”

七日后,南江府。

程岩被府牢外的阳光刺得眯起了眼,他已有十多天没见过太阳了。

人声、风声、花与食物的香味,让程岩有种重新活过来的错觉,等他终于适应光线,就见到了牢前等他的人。

庄思宜就站在秋阳下,似乎也带着点摇曳的微光,他看上去清瘦了些,但此时的笑意却很舒朗,“阿岩,回家了。”

简简单单几个字,霎时扫去了程岩满身的疲惫,他扬起唇,“好。”

临上马车前,程岩想再看一眼府牢大门,还未回头,就感觉一只手按住他后脑,“别看,不吉利。”

“……嗯。”

他知道,自己是第一个从那道高墙中走出来的考生,但绝不是最后一个。

路上,庄思宜问了程岩这些天的经历,其实他期间有去探监,知道程岩没受什么罪,但还是想听对方再说一遍。

可程岩还真没什么好说的,除了头一天有人找他问话外,几乎就没人来打搅他。自从高广著将他的《正气歌》带走后,他每日都好吃好喝的,除了住处有些糟心,其他方面简直不像在坐牢。

庄思宜见程岩语气带着笑,也跟着笑起来,道:“你入狱的事,你家里人还不知道,等你回了家可别说漏嘴。”

程岩正奇怪呢,他被关了将近半月,家里的人早该找来南江府了,可居然连人影都没见着?

“消息应该早传回去了吧?是你拦下的?”

庄思宜坦然道:“嗯,我让人在村口守着拦截消息,顺便以你的名义往你家中送了三两封信。”

程岩一怔,“以我的名义?”

庄思宜:“你知道,曦岚最擅于临帖……其实只有七八分像,但足以瞒住你家人了。”

程岩微微一笑,他已从庄思宜口中得知,书院诸位同窗这些日子一直在为他奔走,心中很感动,“多谢你们了。”

“跟我客气?”庄思宜笑了笑,“晚上曦岚在得月楼定了一桌席,本来他们都打算来接你,但我觉得府牢前晦气,就跟他们说算了。”

程岩挑眉,“你不怕晦气?”

庄思宜耐人寻味地看他一眼,“我有准备。”

等马车到了庄府,程岩终于知道所谓的准备是什么。

他刚下车,庄府的下人便递上来一根柳条,庄思宜很自然地接过,就朝着他身上轻抽了几下,接着又往自己身上抽了几下。

“打晦气。”

程岩:“……”

两人即将入府门时,下人又端来一个火盆,示意他们跨过去。

程岩斜睨庄思宜,见对方老神在在,“烧晦气。”

“……”

好容易进了院子,程岩道:“我这晦气驱完了吧?”

庄思宜似笑非笑,让程岩顿感不祥。

待他推开自己那间屋子的房门,当头就洒下一堆白沙似的的东西,扑了程岩一脸。猝不及防下,他不小心吃到了点儿……咸的。

“盐,冲晦气。”

“………………”咋不冲你呢?!

最后,当然还要洗晦气,等程岩神清气爽地出来,就听庄思宜说庄敏先想要见他。

程岩提着心随庄思宜去了庄敏先的院子,他还以为这位精明的老人要打听《正气歌》的事,哪知庄敏先只关心了一番他在狱中的情况,又暗示他舞弊一案快结束了,便笑道:“你能顺利出来,也不枉宜儿天天往我这里跑,他前些天还去了趟大觉寺,把自己攒的银子都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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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岩正觉得感动,又听庄敏先道:“你是个好孩子,宜儿和你一起,我就放心了。”

虽说程岩知道庄太老爷没啥特别的意思,但不觉得说法很怪吗?

等告辞了庄敏先,程岩和庄思宜慢悠悠走在庄府精巧的花园中。叠石假山上种着一棵老松,于碧蓝青天下更显苍翠与挺拔。

“思宜,你真把银子都捐了?”

庄思宜语气淡淡,“捐就捐了,今后又不是没了,怎么?替我心疼了?”

程岩故意叹了口气,“没,我就想跟你说,大觉寺供奉的神灵又不管刑狱,你该去狱神庙。”

庄思宜:“……”

程岩正憋着笑,就见庄思宜忽然停住脚步,“有一件事……”

“嗯?”

庄思宜面露迟疑,但还是横心道:“阿岩,其实山长也来南江了,但他牵挂于你以至走得太急,不慎邪风入体,如今正在城西的郑家老宅里养病。”

“什么?!”

“山长本不让我与你讲,可我想你应该知道。”

程岩也顾不上计较其它,赶紧让庄思宜带他上门拜见老师。

路上,庄思宜劝慰道:“你也别太急,郎中已看过了,说山长没有大碍,只需卧床静养便好。”

程岩心事重重地点头,他此去见老师,还想说一说别的事。

马车停在了城西一座僻静的小院前,程岩知道老师年轻时曾在南江府住过几年,多半就是此处了。

待两人道明身份,便有下人领他们先去茶厅等候,又过了会儿,才有人带他们去见云斋先生。

此时,云斋先生正半靠在张软塌上,腿上盖着条薄毯,一见程岩便有些激动地往前倾了倾身,一脸疼惜道:“都瘦了……”

“……”

程岩觉得老师才瘦了,但好在精神还行,于是心中稍安。

他询问老师的病情,对方也没瞒着,道:“除了身上有些没力,别的倒没什么不适。”

程岩微一垂头,惭愧地说:“是弟子不孝,让老师担心了。”

云斋先生爽朗一笑,“何须如此啊?我来也并非为你一人。此次乡试舞弊闹得沸沸扬扬,书院中有多少学生都牵扯其中,我身为山长,当然要出面为你们奔走。”

程岩仰头,认真地说:“老师,其实书院中只有我被牵扯了。”

云斋先生:“……”

“老师是为我来的吧?否则舞弊案发生了这么久,您早该到了。”

“咳,若有别的学生被下狱,老夫也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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