惦记着招新侍卫的事,赵乐莹一时间有些心不在焉,同林点星道别之后便朝砚奴走去,习惯性地抬起两条胳膊等着。砚奴顿了一下,伸手便扣住了她的腰。
赵乐莹猛地回神,还未来得及闪躲,便被他轻易举到了马车上。
“……你倒是手脚麻利。”他手掌的温度还在腰间滞留,赵乐莹扯了一下唇角,看了他一眼后在马车里坐定。
砚奴看着重新放下的车帘,绷了三天的脸总算缓和,他什么话都没说,便直接长腿一抬钻进了马车,在赵乐莹对面坐下。
赵乐莹又开始装睡了,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乱转,又密又长的睫毛不住轻颤,就差将‘我没睡着’四个字写在脑门上了。
砚奴无视她蹩脚的演技,视线落在她被冠子压得泛红的额角上,待马车出发后沉声开口:“殿下,花冠卸了再睡。”
赵乐莹假装没听到。
片刻之后,她感觉对面的人似乎动了,下一瞬便坐在了她的旁边。赵乐莹眼眸动了一下,却没有睁开眼。
砚奴垂着眸,将她的头扶正后开始拆冠子。赵乐莹喜奢繁,发髻梳得最为复杂,上头花冠发钗步摇一样不少,就连手最熟的丫鬟,偶尔在拆卸的时候都难免会弄疼她。
但是他却不会。
铁石一般粗糙的手,在拆卸这些女儿家的饰物时有着说不出的灵巧,简单几下便将冠子拆了下来,再一一去拆其余琐碎,耐心十足、力度适中,一看便是做过很多遍。
赵乐莹原本在装睡,待头上越来越轻松后,装睡也就成了真睡,半梦半醒间习惯性地靠在旁边人身上,两只手也攀上了他的胳膊。
砚奴单手将所有首饰规整好,接下来一路都没有动过,像一块木头静静被她靠着。
马车穿过热闹街市,晃晃悠悠地回了公主府,即将停下时,赵乐莹轻哼一声,总算从睡梦中醒来。
然后一抬头,突出的喉结与锋利的下颌线便映入眼中。
她愣了愣,逐渐清醒过来,僵着脊背坐直了身子,等马车一停便掀开车帘要下去。
“殿下,卑职还未准备马凳。”
沉稳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震得她后背都麻了,赵乐莹心一横,直接扶着车辕跳了下去。
跑来迎接的老管家见状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扶住她:“殿下怎能如此冒失,身上可有受伤?”
“……没有。”赵乐莹没想到会被管家抓个正着,当即站稳了乖巧答话。
老管家叹了声气:“下次可千万别如此了,叫砚奴扶你多好。”
他原是宫中太监,后来赵乐莹出宫立府,他便一并出来了,可以说是看着赵乐莹长大的,一直掌管府中事,于赵乐莹而言如半个长辈。
不同于面对太后时的刁滑,赵乐莹老老实实地受了他的念叨。
抱怨完,老管家提及了正事:“方才周侍郎家的庶公子派人来了,送了好些个新奇玩意儿来,说是向殿下赔罪,待他的腿好了,便亲自登门致歉,老奴不知发生了何事,便先收下了,只等殿下回来定夺。”
他口中的庶公子,便是赵乐莹同林点星先前聊起的、那个给她送助兴酒的家伙。
老管家说着话,砚奴便走了过来,赵乐莹顿时尴尬起来,清了清嗓子含糊道:“不是什么大事,收了就收了……”
话没说完,砚奴便走到了身侧,像一座沉默的大山,即便什么都不说,存在感也十足。
“……可扔了也不大好,不如锁起来封进库里,日后都别见天日了。”她又改了主意。
“是。”老管家答应完,皱眉看了砚奴一眼。
赵乐莹扯了一下唇角,也不去看砚奴的脸,便转身回房了。
她一走,砚奴也要离开,老管家当即跟上去训斥:“你怎么回事,别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不知道了,方才殿下临时改了口,定是你对她施压了吧!半点分寸都没有,我这些年真是白教你了!”
砚奴沉着脸色不语,回到寝房后连喝了三杯凉茶,面无表情地在桌边坐下。
“又给我摆脸色,成天像条不听训的野狗,你当真是要气死我,”老管家本就是宫里出身,一激动声音都跟着尖了,“当初要知道你是这么个性子,我就不该让殿下把你从山里带出来。”
砚奴还是不说话,沉闷得像个锯嘴葫芦。
老管家骂了一通,慢慢地又开始心软。
第一次见砚奴时,他已经不知在山里待了多久,茹毛饮血衣不蔽体,从前的事半点不记得,只勉强知道自己十四岁,名字里有个‘砚’字,最后还是殿下给他赐了名,自己则教他吃饭穿衣一应事宜,这才勉强带出个人样来。
就是人闷了些。
老管家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一遍,先是满意自己这些年养得好,逐渐又开始嫌弃:“当初亲自教养你,是动了叫你为我养老送终的心思,谁知你是这气死人不偿命的性子,再跟你耗上几年,恐怕我没等老就气死了。”
听到他提到‘死’字,砚奴不悦蹙眉,抬头看向了他。
老管家顿时没了火气,长叹一声不再说话。砚奴沉默片刻,低着头给他倒了杯茶。
老管家斜了他一眼,半晌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四日前,你在殿下房中待了一夜,天亮才回来,从那时起便处处不对劲,我问你,你那晚可是跟殿下有了什么?”
砚奴不语。
老管家轻哼一声:“我就知是如此,说吧,你是怎么想的?”
砚奴顿了一下,平静地看向他。
“……你这是什么眼神?”老管家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你不会还想殿下对你负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