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围城,王府中早就习惯了昏暗。无邻堂正堂外灯火通亮,青罗走近前去,只觉得有些刺眼,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砚香察觉到青罗的不适,忙道,“王妃可是觉得有些不舒服?”说着就对守门的小厮道,“怎么今日换了这么亮的灯烛?快去换下来。”
那小厮却不动弹,反怯生生地看了青罗一眼道,“才刚大长郡主过来,才让换上的。大长郡主说,前些日子围城,已经憋闷得太久了,今日也到了一决生死的时候了,何必再这样憋闷着自己,倒不如爽快些。不然剩下那些粮草灯烛,到了明日,难道给死人去用么?所以嘱咐我们多多地点灯。”
那小厮还没说完,砚香就斥道,“王妃面前,说的什么昏话?这样的时候还说这样不吉利的话,还不快掌嘴。”
青罗却笑道,“他原本说的不错,这话虽不好听,也的确像是大长郡主会说的话呢。只是他年纪小,倒不知道这话是不好原模原样地转给我。你若是恼了他,岂不也就是恼了姑母么?罢了,都这份儿上,也无所谓什么吉利不吉利的,能有人说一句真话,倒也不错。”对那小厮安抚一笑,扶着砚香,便一路往明正院里去了。
此时堂上满满的都是人,却无一人坐着,都站在那屋子里头,脚下也不停歇,只一个劲儿地打着圈子。却并无一人说话,那不断行走的人群,凝重得倒像是液态的铁块似的。青罗一走进去,那凝重终于到了最顶点,所有人瞬时停了下来。只有眼睛还是活的,惊疑不定地瞧着青罗,更瞧着她那一身的孝衣。
青罗却不理会那些人,扶着砚香,一路只往上座走。走到那些人近前,眼睛也不瞬一瞬。所有挡在他路上的人,都等她的身影逼近了,才如梦初醒一样地闪身避开,重新恢复了井然的秩序,恭恭敬敬地立在两侧,目送着这一身素衣的女子,缓慢而坚定地登上王座。
等青罗坐定了,一群人仍旧那样一瞬不瞬地瞧着她。青罗瞧着底下人那如死灰一样的神情,倒是先笑起来,“诸位都怎么了?虽然大难将至,到底还都好端端坐在这里呢,哪里就成了这样一般神情?”
一群人仍旧默不作声,脸上的神情也丝毫不见舒缓。到底是上官亭身份贵重,又是青罗的长辈,蹙了眉头道,“话虽是如此说,到底是没有法子了。”又瞧着青罗的一身孝衣,“就连你,不也穿了这样的衣裳?”
青罗笑道,“才刚在外头听见小厮传话,说大长郡主说了,到了一决生死的时候,与其憋闷着自己,倒不如来个痛快。姑母原本是这样性子的人,怎么就不明白我的意思?”随和的眼光忽然一凛,挨个看着底下的人,“事到如今,多说无益,我只问诸位一句话,是要否要和我上官氏一族,荣辱与共?”
底下众人神情都是一震,无意识地就想行礼效忠。青罗却一抬手止住,“我知道诸位大人想说什么,先不必心急。如今的形势,我不说诸位也都明白。说是一决生死,其实输赢几乎一目了然。若是有人心里头有了犹豫,我也不会勉强。”
青罗的眼中好像藏着不见行迹的冷剑,“不论是朝廷,还是绥靖王,想要的不过是削去永靖王的爵位,将我西疆的土地蚕食。我上官氏一族,自然与蓉城同生共死。可诸位大人,却未必是如此。诸位都出身西疆名门望族,他们日后想要治理这片土地,都要仰仗诸位的能力和声望。所以,诸位大可不必和我们死在一处。诸位大人的恩义,我和王爷都记在心里,相信诸位都不会做出卖主求荣之事。只要静处不动,我和王爷自然感念,就算城破,诸位大人也不会有性命之忧。总好过和我们一起,拼个鱼死网破。”
众人仍旧鸦雀无声,青罗慢慢起身,“王爷如今征战在外,我虽相信他一定会回来救我们母子,却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在他回来之前,还要死去多少无辜的人。如今命悬一线,我不想诸位大人和城里的百姓替我们受苦,所以只求诸位大人,替王爷护佑好这满城的百姓不受牵连。我也不想诸位为难,这就请开城门,成全诸位的恩义,断不使诸位陷于两难。”
青罗一说完,便一手扶着砚香,一手护着已经十分显眼的腹部,缓缓行下礼去。身子已十分沉重,这一礼虽仪态完美,却微微发颤,令人不觉得心头一酸。
众人一片沸腾,最后一老臣排开众人,走上前来,先扶起青罗,又恭恭敬敬行下礼去,“王妃折煞我等。王妃自从远嫁西疆非但不曾如我等早先所想,是朝廷前来的细作,更替王爷守着这蓉城至今,不曾出丝毫差错。时至今日,仍旧不曾有背弃之心。王妃母族远在京城,却对王爷有如此情义,我等生长于斯,世世代代效忠于永靖王麾下,岂能做出此等背弃旧主之事?王妃放心,我等就算拼却性命,也要护王妃和王爷的孩子,护永靖王族百年基业,护西疆百姓周全。”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神色肃穆,纷纷下拜,“臣等誓死效忠,绝不背离。”
青罗闻言,挣开砚香,又撑持着回礼,眼中微微有泪意,却始终不曾真的落下。礼毕,上官亭亲自走上前来,将她扶回王座。青罗望着众臣,缓缓道,“有诸位大人这句话,王爷就算远在千里,心里也必然知道。必定早日归来,解我等于苦厄。只是如今,还望诸位大人听我方才一言,开城门,送我一人出去。”
众人大惊,有人道,“我等一片赤诚,王妃又何必再出此言?”
更有大胆些的年轻臣子道,“王妃若是对我等始终有所疑虑,倒没得叫人寒心了。”
就连上官亭也在青罗身边低声道,“你这孩子,这些话为什么要说,我不是不明白,可也要注意分寸。若是过了分寸,只怕倒让人觉得刻意了。”
青罗瞧了上官亭一眼,又对众人道,“诸位大人误解了我的意思。方才所言,绝非试探。诸位不知,我已经命董润大人和清玫姑娘,在我孤身入敌营之时,趁乱从旁门带着王爷的长子,长公子上官隽出城,去和王爷、太妃、老王爷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