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罗醒来的时候,城外的战火已经染透了半边天际。隆隆的声响从远处传来,带着不详的压迫感。这感觉她再熟悉不过,当初在松城,在平城,她也听见过这样的声音。只是这一次她自己变成了笼中之鸟,无法逃脱。
那一个瞬间,青罗首先想到了一件事情。挣扎了起了身,急声唤起翠墨,“你快去问问,王爷的人马,回来了没有?”
这些日子,翠墨始终也不曾真正安眠,这一会立刻就清醒过来,神色严肃地走了出去,还不忘了唤进砚香和澄玉两个进来照顾青罗。这一边澄玉掌灯一看,只见青罗面色雪白,十分不好的样子,顿时就慌了神,一叠声地要请大夫。砚香忙凑近来一看,果然觉得有异,却拦住澄玉道,“先不忙,去边上把童嬷嬷请过来,再做定夺。”澄玉询问地瞧了一眼青罗,只见她点点头,示意并不防事,这便去请童嬷嬷。
这些日子,童嬷嬷一直随侍在青罗身边,不一时就奔了进来。看见青罗脸色煞白地躺在那里,也顾不得礼仪问好,疾步走上前来,仔细查看了半晌,才舒了一口气。坐在一边的锦凳上头,拉着青罗的手,柔声道,“老身知道王妃心里不安。只是这会子,天大的事情,也比不上王妃自己的身子,和这个孩子紧要。王妃若是觉得害怕,我就叫人把那门窗都关上,再多多地塞上些丝绵,外头的声音,也就传不过来了。”
青罗任童嬷嬷拉着自己,靠在那里,就着澄玉的手热热地喝了几口牛乳,脸色虽然还是白的,那惊惶的样子却少了些。一边从枕下取了帕子拭了拭唇角,一边淡淡道,“嬷嬷的意思我明白,只是如今这节骨眼上,我又哪里真能放得下心思?再说了,”青罗温柔地凝视了自己隆起的腹部一眼,“这是他的孩子,哪里就这么经不起事了?就算他父王不在身边,他也会好好地,等到他父亲回来接他出世。”
那一瞬间,青罗的脸上既有王妃的威仪,又有母性的温柔,还有一丝掩盖得极好的思念的忧郁。那神情是那么复杂,落在童嬷嬷的眼里,千言万语梗在喉咙,却说不出一个安慰的语句来。
倒是青罗先笑了笑,“走罢,外面已经这样热闹,想必我这无邻堂也要热闹起来了。你们好生服侍我梳妆,凡是来回话儿的人,一律不许阻拦。但只有一条,若是有人哭闹失了仪态的,不用多说一句,立刻乱棍打出去。”
童嬷嬷闻言便出去,正巧翠墨走进来,“明正院的大人们,还有大长郡主和清玫姑娘,此时都在外头等着王妃呢。”
青罗一点头,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八宝扳指来,郑重交给翠墨,“你拿着这个,去告诉那些人,今晚,这王府里头,一丝半点也不许乱。凡是有妖言惑众的,事急从权。因惶恐出言无意的,打昏了扔到屋子里锁着。刻意散布消息蛊惑人心的,先斩后奏。”
翠墨一凛,小心取出帕子,捧了那戒指出去。
青罗望着翠墨的背影,心里隐隐有一根绷紧了的弦。怀慕将自己送出城的时候,将这一枚八宝戒指一起留了下来,希望这重华山世代守护的力量,能够护得自己和太妃平安。后来自己匆忙下山,因城中局面不明,故而带走了一半的人,留了一半护卫太妃。后来和城外音讯隔绝,也不知道那些传奇之人,能否护太妃周全无碍。而自己身边的这些人,就好像一柄封在鞘中的长剑,枕戈待旦,才能叫自己觉得安全。
如今,这最后一柄长剑,握在她纤弱无力的手中的,最近最锋锐的武器,也终于要出鞘了。她的身后,再也没有可以退却的地方,她和她手中的武器,她的孩子,就是这王府,这蓉城所有人最后的屏障。她要活着。并且,要带着这城中所有人,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因为她是依靠,而她的孩子,是希望。
砚香走过来,柔声问道,“王妃今晚穿什么?”
青罗出了一会子神,忽然道,“母妃走的时候,那一身孝衣还在不在?”
砚香一怔,“这东西本不该留着的,只是王妃那时候说,到底母女一场,这一辈子好生相送的,也只有这么一个母亲,让留着做个念想,所以还好生收着。只是在清欢堂里头,倒不曾带了来。”
青罗点头道,“这便取了来。”
砚香忙道,“这孝衣哪里是随便穿得的?这战火连天的,更是不吉。”
青罗却莞尔一笑,“不妨事。今夜,我就要全身缟素,去看一看我到底能不能有一条活路。”
砚香深深看了青罗一眼,像是想说什么,却终于不曾说什么,就退下了。揭起了帘子,只见清玫盈盈站在门前,砚香屈膝行了一礼,望了清玫一眼,清玫会意点了点头,就自己走了进去,走到青罗身边。
青罗正在澄玉的扶持下从床上下来,见清玫进来,挥挥手让澄玉出去,扶着清玫的手坐在妆台前头。无邻堂并不曾装上西洋玻璃镜,只有一面古铜镜,中心磨得光亮,四面一瓣一瓣的花瓣舒卷,像是一朵盛开的巨大牡丹。
澄玉出去的时候,将房中的蜡烛都点起了,青罗望着镜中自己的面庞,微微笑道,“这些日子都不曾好好照照镜子,倒不想身子渐渐重了,脸上却消瘦了好些。”拿起妆台上一把小小的象牙梳子递给身后的清玫,“我想着和妹妹清清静静说会子话,就只好劳烦妹妹替我梳头了。”
清玫接过梳子,蘸了一边的茉莉花水,替青罗细细梳着一头长发,一边柔声道,“二嫂嫂是自己多心了。依我看来,二嫂嫂要做母亲了,倒是更多了些风采。”
青罗笑道,“你就诳我吧,我自己的身子,如何能不知道呢,这些日子操心费力,到底是有些伤了元气。好在这孩子还算强健听话,倒是都平安度了过来。”
青罗说着又从镜中笑着望向清玫,“你和仲平的亲事,也实在是被耽搁了,等过了这一阵子,王爷必然补给你们一个最好的婚礼。以你的身份,和王爷与仲平的情分,只怕是比郡主的婚礼都还要隆重热闹的。王爷还曾和我说,他与董家兄弟亲如手足,以后我们的孩子,总是要和董家结亲的,你又是王爷嫡亲的表妹,可不就是亲上做亲了么?”
清玫脸上一红,“我和他哪里就论到这里了,嫂嫂只管拿我取乐。”
青罗一笑,神情却渐渐凝重了起来,“我和妹妹说这些,倒也不算是取笑。我是有一件要紧的事情,想要托付给妹妹,还有仲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