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倒吸了一口冷气,青罗又望着震惊的上官亭道,“事急从权,没有提前知会姑母,姑母勿怪。”转而对众人道,“想要万无一失,唯有这一个法子。外头虽然凶险,终究好过围城。我若不引人注目,他们又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堂上众人都是再聪明不过的,青罗底下的深意,转瞬都已经明白。虽然众人都明白,青罗怀着孩子,想要自己全身而退已不可能,然而这一个小小女子在这样的时候,竟能对昔日政敌的孩子如此,有如此的决断与魄力,只求能留住这一脉骨血的平安,实在不得不叫人感佩她的情深和勇气。
话到此处,众人也都不再多说什么,过了半晌,才纷纷道,“王妃心意已决,我等不能再劝,唯有相送而已。王妃放心,王妃去后,我等一定竭力保全城中一切,翘首盼王爷和王妃携世子归来。”说罢齐齐下拜,对青罗行了只有对永靖王才会行的大礼。
青罗坦然受了,扶着砚香就要起来。却见一边上官亭走到近前,从砚香手里接过青罗的手,眼里全是温柔,“你是我上官家的儿媳,我却是上官家的女儿。如今,家中人丁离散,只有你我作伴。你舍了自己救了我的孩子,我无力言谢,只有亲自送你,不论前头有什么等着咱们,总有姑母和你一起作伴。”
青罗深深望着上官亭,也不多说什么,只点点头,二人便互相扶持着缓缓起身,从灯火通明的无邻堂,步入幽深的夜色。众臣皆肃穆成行,跟在二人身后,缓缓前行。此时东方微微发亮,似是已近黎明。
一行人走的远了,却不曾见无邻堂摇曳的牡丹花枝背后,影影绰绰走出来几个人,慢慢地从混沌走到光明里,被堂上的灯火,拉出长而清晰的影子。清玫牵着臹儿,董润抱着隽儿,两个孩子竟然也都没有出声,只静静地看着一行人远去。
清玫侧转头,望着身边的董润,心里头不知是什么滋味。眼前的人熟悉的轮廓,被灯火照成了陌生的模样,一半是光,一半却是夜。抱着孩子的手势却纯熟,稳定而又轻柔。这样的时刻,神情仍旧安静平和,像是一场最寻常不过的告别。
清玫的心里头忽然觉得平静了许多,此时此刻,能与她并肩而行,让她有所依靠的,也只有这么一个人了。她自认不是养在深闺的稚弱女子,然而在这家国倾覆的时刻,仍旧感觉到了不可遏制的恐慌。幸而有他,此时还能和自己相互扶持。
清玫不禁觉得有些啼笑皆非,在两心相许的时候,她也曾经想过,等这战事一完结,她就和这个人一起,远离这纷乱是非的朝局,去南疆,去她从小生活的地方,策马行游,隐姓埋名。然而这一天真的来了,却绝非她想象的那样。她是要和这个人一起,背负着沉重的使命,亡命天涯。她的手里,他的怀里,还有整个王族,整个西疆的未来。这样的沉重,再不能如幼年时候那样,轻轻一跃,就纵上马背,一骑绝尘。
清玫正想着,忽然察觉手中紧了一紧,低头一看,臹儿正看着自己。那双一贯老成的孩子的眼睛里,此时写满了恐惧。牵着自己的手还那样稚弱,此刻却爆发了惊人的力量,好像抓着唯一的依靠。抓的那么紧,却又只是抿着嘴不说话。
清玫俯下身去,柔声问道,“臹儿怎么了?可是觉得冷?”
孩子猛地摇了摇头,手上却抓的更紧了,过了好久,才小声问道,“母妃在哪里?”
清玫一怔,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觉得不知如何面对孩子澄澈而又惊恐的那一双眼睛,只好垂眸轻轻拍了拍臹儿的背,“母亲在城外,臹儿听话,跟着姨母走,就能找见母亲了。”
孩子里的眼睛里似乎有些疑惑,扁了扁嘴,似乎是要哭的样子,“母亲走的时候说,很快就回来接臹儿的。”又睁大眼睛看着清玫,“姨母不会和母亲一样,是骗臹儿的吧?怎么隽弟也要和我一起去找母亲么?二舅母明明往那边去了,怎么她也不要隽弟了吗?”
清玫只觉得鼻子一酸,几乎忍不住就要掉下泪来,却只是又拍了拍孩子,“姨母不骗你。二舅母有了小宝宝,没法子照看隽儿,所以让姨母带着你和隽儿去找你母亲,让你和隽儿一起玩耍不好吗?姨母什么时候骗过臹儿?”
臹儿的脸上露出欢喜的神色来,“姨母从来不骗我的,母亲不肯给我买糖人,姨母还给我带过一个。”忽然就笑了,拉着清玫努力点了点头,“姨母放心,臹儿一定听姨母的。我还会帮着母亲和姨母一起照顾隽弟的。”
清玫只觉得心里无限感伤,脸上却只是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这就是了,真是个好孩子。”说着直起身子,就要拉着孩子走。
窦臹走了两步,却又忽然停住道,“怎么外祖母不和我们一起走吗?我昨天去看她,她也很想念母亲的,拉着我的手只是哭。还有白婆婆,我想让她也和我们一起走,她给我唱的歌可好听了,比外祖母和母亲唱的都好听。”
清玫几乎不知该如何应对这小小的孩子,有些慌乱道,“外祖母年纪大了,走不了那么多的路,只好再等一等了。白婆婆要照顾你外祖母呢,也要留在这里。等我们接了你母亲回来,一起回来听白婆婆唱歌,好不好?”
臹儿到底是个孩子,在此刻虽然觉得隐隐不安,更多的却是好奇。更何况,在他这才短短六年的岁月里,其实也早经历了太多颠沛。漏夜远行,也并非第一次了,只是这一回身边的人,从母亲,变成了清玫。
臹儿不曾再说什么,就连董润怀里的隽儿,竟然也只是瞪着乌溜乌溜的眼睛,不曾有丝毫的哭闹。董润对清玫点了点头,二人也顾不得再回望这身后的亭台轩榭,并肩消失在这无边的夜色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