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余只觉得怀慕的话中隐然有王者之象,心里觉得无比安慰,沉声道,“微臣此生效忠之人,也就是眼前之人不论天命如何,微臣都不改初衷。微臣也深信,王爷定然不会辜负微臣的期望,更不会辜负西疆万民,乃至天下苍生的期望。这是微臣的心愿,不论微臣能不能活着看到那一日,也都坚信,那一日必然会到来。”
怀慕的双眸中似乎燃起了一把火,凝视着董余道,“你放心,我一定让你站在我的身边,亲眼看着你心愿达成的那一日。”说着对董余竖起一只手掌。
董余一笑,只道,“微臣相信。”也举起了手,与怀慕轻轻一击。两人相视一笑,千言万语,壮怀激烈,都在这一击掌中了。
董余正欲抽手,却觉怀慕的手又拍在自己肩上,力道沉沉,话语里却又有些伤感的温柔似的,“其实只要有愿意相伴之人在身边,又何必天下万民和我同庆?今年的生辰,虽无血亲在身边,却有你这个兄弟。你方才那个寿礼不好,我不喜欢,你还得再送一个给我。”
怀慕脸上的笑容促狭,犹如年少时候的飞扬少年,倒是叫董余一怔,“王爷想要什么?”
怀慕笑道,“就是这个了。我要你不要叫我王爷,就像咱们小的时候那样,还喊我的名字,还得再和我一起比一次马。若是我赢了,从此以后,你不得像现在那样对我时时处处谨慎小心,毕恭毕敬。”
董余微怔,脸上却缓缓浮现出和怀慕一样的笑容来,“云和,你怎么就知道,你一定能赢了我呢?我答允你,可是若是我赢了呢?”
怀慕看见董余脸上的勃勃生机,和重新听到的那一句云和,心里十分高兴,“若是你赢了,还能再问我要一样心爱的东西。不管要的是什么,只要我能够给你,都会给你。只是这一次,你可要想好了要什么,可别又像当初那样,顾虑太多,迟迟不肯开口。最后因为别的人,错过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董余凝神望着怀慕,良久才道,“好,咱们这就去比马。你可要记住,到时候我可不会再像当初一样,只要一支筚篥了。”
怀慕笑道,“自然,我还能抵赖不成?走,咱们这就去。”
董余也一笑,正欲与怀慕一起离开,忽然觉得喉头一甜,忙背过身去。
怀慕急问,“怎么了?”
董余摇摇头,怀慕还欲再问,远处却忽然传来极为尖厉的哨声,怀慕一惊,也顾不上再问,匆匆对董余道,“营中有急事,来不及多说了,快与我速速回去。”
董余取出帕子拭了拭嘴角,轻声道,“王爷先回罢,我方才好似丢了一样紧要东西,还要寻一寻。”
怀慕不疑有他,听了那哨声一声比一声急促,也顾不得那许多,点头道,“那你快些回来。”又一笑,“等瞧过了是什么事,咱们就去比马。”
董余平和一笑,“好。”手里紧紧攥着那一方帕子。
怀慕却不曾看见,只对董余一点头,便匆匆离去了。
董余目送着怀慕远去,直到那个身影渐渐消失了才低下头,展开手中攥着的那方帕子。雪夜微光,照出那帕子上暗沉沉的一块血迹。
董余微微苦笑,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了。纵然骗得过别人,又如何骗得过自己这一具身体,从内里一点一点地腐烂了,表面看着光鲜,其实已经回天乏术。
董余心里想,也许这就是报应。他做了不该做的事情,造成了不该有的死亡。他违背了自己的原则,违背了自己一贯的为人处世之道,只为了自己的一点私心,这就是上天给他的惩罚罢。这就是报应,谁也躲不过的。
只是眼下,他还不能死。就算他看不到心愿达成的那一天,他也要等到一切都水到渠成的那一日。至少,他要活着看到,云和亲自率领兵马,攻破这犹如铜墙铁壁一样的胥城,将东进最大的障碍,南安王世子苏衡斩落马下。这是他的心愿,也是他如今还活在这世上的理由。
至于他最心爱的,其实已经再没有什么了。他最心爱的,最想要得到的,其实从来都不是他的。他眼看着远去了天涯,又化成了飞灰,原本已经再没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刻了。却在心如死灰的时候,又得到了远方的消息。只是这消息,这消息里他最心爱的,最想要得到的那个人,已经更隔天涯了。
这一次,他不能再错了。他已经放了她走,如今更到了该放下她的时候。这一次,他再不会因为自私,而去伤害能够守护她的那一个人。即使那个人,从来都不是他,也再不会是他。他只会远远看着她,盼望天涯之外,她能够最终寻觅到她的安宁。而他自己,会安心地闭上眼睛,去赎他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