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琼夺过酒杯,又自斟了一杯喝下,声音里隐隐带着几分哭腔,“可我错了,所以才被你骗了这样久。我以为你已经开始忘记她了,可到头来,你却仍然放不下她。你知道么,那时候我在落阳峡,和所有人一样仰望你们。我看不见你的面貌,可是能听得见你那一曲踏莎行。我就知道,你心里很苦。在桃源川的时候,我又一次听见了那支曲子,我听得出曲子里的伤心,却还有百折不回的真心。那个时候我心里就在想,如果我是你曲子里的那一个人,就好了。”
清琼也不管苏衡,自己一人慢慢地说,“后来在世子的婚宴上,我又一次看见了你,我就知道,你心里的那个人是谁。我心里有些可怜你,你心里所想的那个人,这一生也再不能拥有了。再后来,我没想到你派了人来求亲,人选是清玫和怀蓉,我心里就有些难过。可是没想到,婶母竟然会公然拒婚。那一瞬间,我心里什么都不曾想,就已经站了出来,说我愿意嫁给你。”
清琼的脸上绽开极为灿烂的一个笑容,“那时候我就在心里想,你那一支曲子,我也是会的,我会慢慢地陪着你一起吹,直到有一日,你能把她忘记。我总以为,我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因为我懂得你的心思,可是如今看来,只是我自己愚蠢罢了。对你来说,我有什么不一样的呢?若不是阴差阳错地做了你的妻子,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这个人。而对我来说,你才是不一样的。就算我最后没有嫁给你,你永远也不知道我,我也会永远记得在落阳峡的那个晚上,你吹过的那一支曲子。”
苏衡看着清琼脸上的笑容,竟说不出话来,只听得面前巧笑嫣然的女子接着道,“可是到了那一日,我才终于想明白了。你已经把一个人放在了心里,后来的人再怎么做,也都是多余。就像我伴着你,我以为能够安慰你,可在你心里,我不过是你的一个负担。你怕伤了我,却又不肯忘了她。这实在是可怜可笑。”
清琼望着苏衡道,“那一日我邀她赴宴,原本是我自己的私心。我想着,你看见她和他那么恩爱,总该能放下了。可是今日我终于想明白了,你忘不忘了她,原本不是我,也不是别的人能改变的。你放心,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这样做了。”
清琼忽然起身笑道,“方才我问你,她是谁,你为什么忘不了她,这也是我痴了。她是谁,本没有什么重要。”说着从袖中又取出自己的竹箫来,“曲在身不返,空馀弄玉名。只是这一次不再回来的,只有我一个人罢了。”
清琼将竹箫递与苏衡,“若是有一日,你真能忘了她,再来找我罢。如今,我不愿意再留在这里了。这玉晖月色,映山花红,到底是你和她的记忆,不是我的,我又何必留在不属于我的记忆中呢。”说着便转身离去,再不回顾,只留下苏衡一人,呆呆地坐在那里,手中还有半杯残酒。
苏衡从没有想到,清琼会忽然有一日,走的这样决然。她离开了自己的世界,来到一个举目无亲的地方,自己就是她的全部。可是这一日,她忽然对自己说,她再也不要留在自己与探春的记忆中了。她说自己骗了他,仔细想来,却是半分不错。他总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所以那些情不自禁流露的情绪,总以为能够瞒过她。可是他从来都不知道,早在落阳峡上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一切。而自己费尽心力做出的一切伪装,只是叫她看在眼里,更是伤心罢了。
苏衡心里忽然有些惊慌,不知道清琼会去哪里。不管是蓉城,还是京师,还有这之间的千里定云江水,每一寸段,都是他和探春的记忆。若是要避开这些记忆,清琼又会去哪里呢?苏衡想到此处忙走回去看,却见女子已经在榻上睡熟,显然是醉了。面上晕开嫣红,一件长发随意披散,倒显得十分年幼。
苏衡心里这才放下心来,原来她只是醉了。看着面前清琼的睡容,再想起方才她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觉得自己竟然从来不曾真正了解过她。看见她的时候,总是温柔坚定,好像一棵树木。可是却忘记了,她是一个西疆女子,原本习惯于将爱恨宣之于口。只是因为嫁给了自己,才勉强隐忍下那些伤心罢了。而自己终于把她逼到了这一步,让她放下所有,也要和自己告别。
苏衡叹了口气,清琼说的不错,若是自己没能忘了青罗,是不该再去找她了。自己已知她知晓了一切,又如何能看着她那一双眼睛,听着她吹箫和着自己,却还在心里想这另一人呢。苏衡心里暗暗决定,等到了明日,就将她送去一个清净所在,让她远离自己的生活。等到了某一日,若是她真的想要离开自己再不回来,自己无论如何,也会放了她走。若是自己有一日真的能忘了青罗,到那时候,也许他们还能做一对安稳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