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姑娘隐居的村落,虽然不近入京的大道,却距离京城也不过几日的路程。换了几番车船,这一日六月六,正好到了京城。二人容貌举止自然不比寻常百姓,此处不比蓉城民风开放,若是抛头露面,倒是惹人注目。所以清珏二人皆以白绫覆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倒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京城的六月六,正是最热闹的洗象日。当午时正,身居皇宫中的帝王将携百官出巡,自宫城的午定门出,一路敲锣打鼓,前呼后拥,经内城的端阳门,沿着朱雀大道一直往南,抵达皇城的天华门,到城南的护城河里举行洗象仪式。还未入城,就听见城中锣鼓喧天,就能人声鼎沸。
清珏二人方一入京,还不曾找到去处落脚,便被人潮挤到了一边。朱雀大道原本极是宽敞,此刻却拥挤非常,只有正当中的御道,被佩刀的侍卫一路隔开,铺着一路的大红镶金的华丽地毯。御道之外,不容车马往来,只有观者如蚁。两侧设有许多摊点,酒肆茶楼之间更是人满为患,最是热闹不过。
二人从不曾见过如此情形,第一眼看还觉得新鲜有趣,忽然人群一阵沸腾,挤挤挨挨地便往某处涌去。清珏二人身不由己,原本拉着的手也被不知那里冒出来的人给打散了。二人一时之间手足无措,起初还能互相看见身影,奋力往一起走,没有一盏茶的功夫,竟然就被挤散了。女子本就身量不高,这一番没入人群之中,更是踪迹全无。
甄姑娘独自一人惯了,此时倒也并不着慌,只是担心清珏。此时也顾不得许多,扬声呼唤了几声,便极力地想要往高处走,好看一看清珏的下落。只是四周都被人赌住了,竟是身不由己。甄姑娘也没有法子,只好跟着人群一路走,忽然听见欢声如雷,一抬眼,竟是帝王的车驾近在几丈之外。金黄色的纱幔蒙着车驾,看得见里头独自端坐着的身影。十二冕旒垂落,黄纱一面轻罩,所能看见的也只有这么一个剪影罢了。虽仍看不清形容,然而身处深宫的皇帝,这样一个剪影,也足以叫百姓狂喜。
这一边山呼万岁,众人都纷纷跪了下来,甄姑娘在这天家威仪之中也是一怔,却并没有跪下,反而转身从跪下的众人里穿过,直奔一处高楼。此时众人都定住不动,倒是没有人阻拦,几步一走,便上了高楼的楼梯。这一个飞奔的身影,在此刻伏地的百姓之间,显得愈发的分明,只是此刻却也没人去理会她。
甄姑娘一路上楼,这一处楼梯在街角,被一丛修竹所遮蔽,看不见底下的车驾,所以空荡荡的倒是无人。甄姑娘才松了口气,准备绕到二楼上去,看能不能瞧见下头的人群清珏的踪迹。一抬眼,却看见一个人站在门边,整个人没在阴影里头,看不见面目神情,只看得出身形消瘦,穿着一身灰色的衣裳,显得有些落寞似的。
甄姑娘抬起头,看着此时此刻,唯一和自己一样并没有注目着帝王车驾的人。那个人在暗影久久地没有移动,并不曾走下来叫人看见他的模样,却也没有让开来,只是一直站在影子里头,好像他会永远那么站着似的。底下人声鼎沸,山呼犹如海浪一样,一潮一潮的不断涌来,可她却还是听见那个人,用耳语一样的声音,轻轻地唤了一声,“侍书。”
楼头站着的那个人,是澎涞。他本来不爱这样的热闹,可自家的王爷世子,都在随行的百官之中,也少不得要来看一看,以防有什么差池。澎涞自然不愿与寻常人等拥在街边,故而在这街边的茶楼之上,如寻常的富家公子一样,包下了一个临窗的雅间。
底下的情形一望可知,却又不会被人打扰。饮一盏清茶,瞧着底下那些纷纷扰扰,只觉得世上苍生都如蝼蚁。他不爱热闹,可总是要在这热闹以外冷眼旁观。日子久了,也就渐渐地习惯了。世人都沉迷其中,他却能在这喧嚷之中,独独给自己留出一点无人能扰的寂静。看着那些人的喜悦激动,就如同看着一出戏。底下的人全情投入,却只能换他嘴角的一点笑意。
更何况,这一日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很多事情,就是在这样万众瞩目的时候做了,才能真正一锤定音,没有丝毫回转的余地。很多时候,蛰伏良久,为的就是这样的一个机会罢了。他在等,等车驾到近前的时候,发出必杀的一击。他在等,等那一刻到来,底下的这些人,就都会成为这一场盛大演出的观众,替自己做一个见证。
此时车驾就在几丈之外,一切事情都已在他掌握之中。澎涞忍不住支起了身子,凝神望着底下的车马人群。却忽然在跪地的众人之中,看见一个青衣女子,卓然地站在人群中。那身影有几分熟悉,却又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