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罗和怀慕二人,在玉峡关上,已住了半月。玉晖峡是西疆与朝廷的交界之处,至落阳峡之间,高山嵯峨江水湍急,兵力密布势力交错,最是凶险不已,也最是险要。怀慕出行,虽说是隐秘之事,然而君主不在国中,岂能没有风声外泄。这一番出巡不比少年时籍籍无名无关紧要,也不比远征之时有层层戍卫,若是有人要行谋刺之事,最是时机。怀慕却偏生选了这最为紧要也最为凶险的玉峡关停下,正是虚虚实实,叫人捉摸不定也无法料及的。
青罗留在此处,倒也不如前些日子那般闲适。这一回出来的匆忙,还有许多事情不曾安排妥当。最开始怀慕撇下众人与自己独行,二人只贪那光阴静好,也就把俗事都放在脑后。如今怀慕既然安顿了下来,身边明着暗着的守卫之人也就陆陆续续地都浮出了水面,怀慕也渐渐忙碌了起来,每日蓉城与玉峡关之间的信件也往来不绝,陪伴自己的时候也少了些。
只是怀慕有心,不愿仍旧和在蓉城时候一样,那些戍卫之人都被他放在了暗处,明处便只有自己和怀慕两个人,在这玉峡关望江的一座小小竹楼上,对着满院纷繁的山樱花,过着安静的日子。就连邱先生,也只是与自己二人比邻而居,偶尔来访,并不曾时时出现在眼前。然而青罗却知道,远处的蓉城里,其实还有三个人,与这一处小院紧紧关联,就在那信鸽起起落落的羽翼里头藏着。封太妃,董余,还有裴梁。
自己寄出去的那些信,并没有刻意地藏着。怀慕看着自己手中飞出去的信鸽,神情也只是寻常自己寄出去的那些信里头,有给封太妃的问安信笺,也有给翠墨等人嘱咐家事的信笺,却也还有一些,是和裴梁的往来。裴梁这些年,自己也是眼见着他发生了许多变化。初见时候只是聪明伶俐的年轻将士,后来每日给自己的密信,渐渐可见观察入微,再到现在,这些信笺里日益纯熟的暗语,和对自己不动声色地建议,自己记忆中那个少年,已经成为了最为可靠的人。
怀慕走进来的时候,青罗正静静地坐在窗前写字。怀慕自然知道,青罗得字是极好的,只是她平日里爱的是行或草书一类,爱那潇洒肆意,又或者摹古意写梅花篆,却最不爱端正小楷,总觉无趣。书写的内容也并不拘泥于书帖,而是心中想到什么应景儿的句子,就随手书写起来。此时一眼瞧过去,却是端端正正的楷书,默写的还是一卷莲华经。怀慕一只手背在身后,悄悄儿走到跟前,舒手在青罗面前空着的青瓷瓶儿里插上一枝新开的杜鹃花。
眼前花影儿一晃,青罗抬起头,看见离得最近的那一朵杜鹃还带着晨露,开的正是最好的时候。被漏进来的晨光一照,那原本雪白的花瓣,几乎像是透明的一样。
青罗明知道怀慕就在边上坐着看着自己,却仍旧低着头仔细把手里的经书抄写妥当,之后方才搁下笔,对着怀慕笑问,“今儿个怎么这样得空。”
怀慕笑道,“这一回出来,实在是有些忙乱。你也知道,我这一回来,是因为得了密报,京城里的人事有了些变动。我怕边疆不稳,才特意过来看一看,如今京城里的消息已经传开,西疆上下更是多了许多揣测,我也恼不得也费些心思却平息议论。”
青罗侧过头想了想道,“你说的变故,是指韩大人意外去世的消息?”
怀慕点头道,“韩大人在京城位居丞相,又与忠顺王爷是一条藤儿上的人,如今忠顺王爷正得势,他却忽然遭遇了刺客身死,难免叫人心里颇多揣测。”
青罗离别京城多年,为避嫌疑,与南安王府书信往来不多,连家中的事也刻意地不再打听。而忠顺王府,这名字却是她听得熟的了。一时之间恍惚,也来不及思忖里头的关窍,有些迷茫地瞧着怀慕。
怀慕见她神情,倒笑起来,“你如今对蓉城中的事□□事了如指掌,对自己故乡的事情却又糊涂了。”
说着就慢慢细说与她听,“朝廷众人对西疆以及诸藩的意见,向来是分为两派的,一派主战,一派主和。这两派人明着是为了是战是和争论不休,事实上却是朝堂上两个不同的利益集团,早已是你死我活。这忠顺王爷和韩大人,就是主和的一派,是那一众聚在丞相身边的文臣。至于主战的一派,”怀慕瞧了青罗一眼,见她神情平静,这才又道,“便是以你的父王南安王爷为首,更多是武将。”
青罗心里自然是清楚的,不但清楚这些,她还隐约知道,自己真正的家族,也是这一个派系里的一员。那一日邱先生的话还在耳边,如今怀慕这一说,一切就更加清晰起来。当初南安王爷率部与西疆作战,正是这主和的另一派势力暗地掣肘,终于战败。之后又在朝堂上紧紧相逼,才不得不让南安王爷嫁女议和。
而南安王府的思量,一则不舍紫曼,二则需要嫁女入宫巩固君王的信任,所以就在同属一个阵营的贾家的几个女儿中,选了自己作为出嫁的郡主。而贾家虽然蒙祖上的功勋袭着爵位,却早就不再有能上马杀敌之人,不得不依附南安王府,所以在如此情形之下,也不得不献出自己,来求得南安王府的安稳,从来保住自己一族的富贵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