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将尽,天气愈发和暖,却是花退残红,芳菲将尽。定云江两岸峰峦攒聚,山间的映山红,倒还漫山遍野,开的如云霞一般灿烂。山脚下小小一座兴平渡,倒像是被这红云覆盖着似的。
白日里隐在青山绿水之间,露出小巧的片檐只瓦,江边码头上熙熙攘攘的船队往来不断,才能瞧得出几分热闹。一到了晚上,这座江边小镇,却忽然间展露出另一种风度,风情万种,热闹非常。天边挂着的那一弯月不过是点缀,眼前却是东风夜放花千树,宝马雕车满路香。一眼望去,集市上摩肩接踵,笑语盈盈。虽比不得京城和蓉城的富庶繁华,却自有一股天然风度。
一条从山上留下的小河从村镇中穿过,流过最平缓的一段,又转折而下,流入滔滔的定云江水中。河边种了垂柳,柳枝依依,却是浓淡正好的绿。凉月如眉挂柳梢,柳树下等待着心上人的少年人,手里攀着新柳,脸上满是期待。等待的少年溯游而上,唱着直白明快的情歌。等两个人相遇了,便在水中放下一对荷花灯,满载着沉甸甸的的期望,颤悠悠地顺着水流在柳树的影子里溜走,又消失不见了。
苏衡从码头上顺着河流往上走,瞧见柳树下头等着自己的清琼,在水里慢慢地放下了一只河灯。闭着眼睛,跪坐在河边的青草地上,也不知心里默默地许着什么心愿,久久也不起身。别人的荷花灯都是一对儿放到了河里去,心思细腻的女子们为了不叫河水冲散了,还取出随身的针线来绞在一处,非要做出那并蒂花开的模样来。只有清琼那一朵,孤零零地往下游去了。
苏衡站在灯火阑珊处,倒有些不敢开口叫她。若是依着他的意思,今夜是断断不肯在这兴平渡留宿的。只是江边不同别处,一日路程间,就只得这么一个渡口。载着自己二人的船父十分执拗,说是江水湍急,小船夜里行船十分危险,怎么也不肯走夜船,硬是将小船靠到了这兴平渡口。
苏衡情知此话是真,也是无法,只有勉强在此留宿。船夫将二人的行李背去了客栈,苏衡就带着清琼在后头慢慢走。才到了河边,却发现自己腰上系着的玉笛不见了,想是落在了船上。这是自己随身带着的爱物,放心不下,也等不及先往客栈里去,便折回身去寻。等找回了玉笛走回来,就瞧见清琼独自在柳树下头放河灯。
分明是不愿想起,也不该记起的,可是又如何能够不记起呢?从远远看到这座兴平渡的时候,他就把心思遗落在了过去,这才把随身的玉笛都落在了船上。他怎么会不记得,那时候自己牵着另一个人,飞掠过江滩,落在这座小城里。那一刻,他们也曾有过这样自由自在的日子,把什么都忘记,斩断一切的牵绊。
那时候他还不曾拥有她,她跟着他来,也或者只是禁锢的太久了罢了。那时候她太寂寞了,而自己,是她唯一能看到的光亮。然而那个时候他却在想,若她只是个乡间的平凡女子,绾着木簪攀着杨柳,提着一盏暖暖的灯在那里等他,那该多好。如果真是那样,即使要跨过千山万水,他也必不负她的约。
清琼的那一盏莲花灯,晃晃悠悠地便随着水波流到了面前,在一众并蒂的莲花灯里头,这一朵独自浮在河心,显得十分突兀。
苏衡忽然足尖一点,整个人如一只飞鸟一样掠过河上,在河中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头一点,俯身捞起清琼的花灯,一折身又返回了岸上。
在一众人的惊呼声中,走到清琼面前,脸上微微笑着,“在这里放灯,没有只放一朵的道理。我把它带了回来,咱们一处放罢。”
方才那些动作太快,清琼倒像是还未曾回过神来一样,见苏衡将灯放在自己眼前,倒是怔了半晌,却慢慢道,“若是此时再放,这两盏灯要有一个先灭的,倒有些不吉利。”
苏衡不想她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倒有些失笑,想了想道,“你在这里等一等。”说着走到买灯的人那里去。那一处聚了好些摊贩,人是极多的,清琼只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里头,还犹自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