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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9章 第廿八章(11)无言敛皱眉山翠

敦煌的春,好像才刚刚到来。那属于江南的绿,还遍寻不见,天地之间,只有大漠上日光的金色,月光的银色。这里有着最深沉的静夜,最璀璨的黎明,最离奇的故事,最平静的告别。在这座城里,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秘密,每个人都有缠绵悱恻故事,所以也没有人会去探寻别人的秘密和故事。一切离奇在这里都是寻常,一切的声响都会在这鼎盛的热闹里头被淹没,一切的眼泪,都会在风沙和纱幔之后被隐藏。所有的人都能够在这座城的庇护之下,得到自己在别的地方里不能得到的安宁。

怀蓉在隐园里,默默地瞧着纷纷落下的桐花,轻白浅紫,像是一场轻柔的梦。这是敦煌之外的另一个世界,好像是一个虚幻的镜子,映着烟雨江南的柔润,王族旧梦的冷暖,冷言瞧着一切,却不为人知。这个园子,是如今文崎和怀蓉的居所。从去岁成婚之后,昌平王就将这一座与王宫相接的隐园,赐予了文崎。更早些的时候,怀慕和青罗也曾在此处暂居。

而原本将隐园视为社稷根基的王室,却再也不曾踏足此处。文崎和怀蓉也都不是喜欢与人来往的性子,也不曾相邀。彼此若要相见,也都是在敦煌那一座极尽辉煌的宫殿里头。文崎的存在,怀蓉的存在,这座园子的存在,在敦煌似乎都是一个秘密。众人都知道敦煌易主,如今掌事的人,是昌平王高羽和出身敦煌王室的昌平王妃玲珑,却没有人知道,在王宫的背后,隐园中的文崎,或者说文崎背后的蓉城,才是这座城池乃至整个西北大漠的真正主人。

日泉之水是这样澄净,连游鱼都不曾有。透亮的蓝那样静谧,像是沙漠里嵌着的一枚宝石。只有桐花纷纷而落,才打破了这样的静。隐园的四季,唯有这样的一季,有这样轻盈飞动的瞬间。

怀蓉还记得上一个冬天,泉水上结了薄薄一层的冰,原本就静谧的蓝,更是连一丝流动都无。大漠上纷纷落下鹅毛大雪,隐园里原本就被花木遮蔽的重重屋宇,更是隐藏在了雪舞之间,连轮廓也看不清楚了。隐园里多见江南风物,却偏生不曾植梅。连屋里的香炉,散发的亦是不知名的西域香料,气味浓烈馥郁,在清冷之中舒展几分妩媚。

这香气弥漫了整个冬天,终于在大漠的春夜姗姗而来的时候,从这座庭园里彻底消散了,只留下桐花的清幽,像是一场若有若无的幻梦。怀蓉站在一座小小飞亭中,那亭隐没在隐园无数楼阁花树之间,湖水的幽蓝显得那样遥远,二者之间隔着一层又一层浅紫色的流云,头顶上也是这样的云朵,云朵中藏着精巧的屋檐,穿行的侍女。忽然间清风一动,那些云朵轻轻地流动,又飞出星星点点的花雨,把才刚露出真容的楼阁重新又遮蔽住了。

怀蓉抬起头,伸手接过一朵翩翩落下的桐花,忽然使力往湛蓝的天宇上掷去,只是才飞起一尺有余,就又失了气力,缓缓地随风舞动,渐渐下坠,最终消失在足下的浅紫色云朵中了。怀蓉微微一笑,之前的逃避,也不过是飞花不愿顺遂这风的心意,所做的徒劳挣扎罢了。其实,每一朵飞花宿命都是相同的,不论在坠落路途中曾经有过怎样的挣扎和波动,到底还是会归于同样的结局中去的。只是最后会落入何方,却又要看个人的缘分了,就像是自己,有哪里会知道,在告别了重华山的烟云九重之后,最后会归入这大漠孤烟呢?

身后响起脚步声,这里这样安静,那脚步踏在落花上,也清晰可辨。不用问,怀蓉也知道是谁。往昔在重华寺中长居,幼年按着惯例拨给自己的丫头仆妇,就只有绯玉和澜玉跟随自己,其余众人都留在蓉馨馆中,后来又迁去了洗砚斋。后来自己回了洗砚斋居住,却又不喜与人多话,更兼有那一场病,洗砚斋中的那些人,其实自己能叫出名字的夜没有几个。虽然分在自己名下的人总有十余个,但真正与自己相熟的,也就只有绯玉和澜玉这么两个贴身丫头。

怀蓉远嫁敦煌,原本存了斩断一切前缘的意思,并不想带着陪嫁的侍女。临行前问了两人的意思,澜玉原本是家生的女儿,父母兄弟都在蓉城,怀蓉怜她年纪尚幼,便将她送回了本家,又将自己积年搁置不用的钗环珠玉给了她许多,当做是主仆一场的念想。

绯玉已到了婚嫁之年,但本是外头卖进来的,并没有亲人在此,怀蓉也不愿将她随意配给了人,问过了绯玉的意思,到底没有更合适的去处。更何况这些年在山中,也就只有绯玉能和自己说得上几句话,自己的希望,失望,喜悦,悲伤,她全都瞧在了眼里,不用开口,也都知道自己的心思,若是要分别,到底也是不忍的。所以到最后,跟着怀蓉来到敦煌的人,就只有一个绯玉。

怀蓉听得脚步近了,便道,“我这会子只想在这里坐坐,你不必过来服侍。上次不是还说,这园子里有好些地方你都不曾过去?不如就四处走动走动,只是好生记着道路,不要又迷了方向。”

脚步声停了下来,却不听人答话,怀蓉回头一瞧,身后站着的女子却并不是绯玉。那女子站在亭外,亭子四周悬着雪白的幔帐,随风不断飞舞,只露出帘子后头的一个剪影。女子带着一只竹笠,全身披着洁白的云纱,看不见眉目,只觉得盈盈欲飞。好像是无边飞花间的一只飞鸟,又像是那一片流云中无意间走脱的一朵。站在这无边飞花之中,好像随时都要随风逝去一般。

芸月瞧着怀蓉,神情间颇有几分怜悯,却又掩藏在了面纱后头。见怀蓉回过身来,这才伸手撩开面纱笑道,“夫人说绯玉忘了方向,却怎么自己忘了时辰了?今儿晚上昌平王妃在宫里设宴,请了将军和夫人同去,怎么夫人倒忘了?这会子绯玉去给夫人收拾要穿戴的衣裳收拾去了,叫我来寻夫人呢。这里的道路的确繁杂,好在我前日在底下瞧见夫人在这亭子里赏花,一路过来,倒还真叫我寻着了。”

芸月口中的夫人,正是怀蓉。一年前,怀蓉出嫁,到了敦煌之后,在敦煌隐园一重又一重的雪白纱幔之后,看见了芸月。不再是当初祖母身边那个沉稳温柔的姐姐,一身洁白云纱轻笼,倒像是这大漠里的侠客。

怀蓉看见芸月,就明白了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想必是祖母对自己不放心,才遣了芸月来自己身边照应。太妃对自己的不放心,既是希望自己能够真正平安喜乐,却也同样因为害怕自己行为过于乖张,误了她和长郡主让上官氏与方家联姻的意图。所以芸月在自己身边,既是照拂,也是监视。

只是怀蓉不曾想到,芸月会以这样的面貌出现。也并没有想到,芸月并没有以自己陪嫁侍女的身份存在。比起自己,她更像是隐园中真正的女主人,园子里的所有人都对她既钦佩又畏惧,唤她一声芸姑,她却时常消失不见,好像并不存在于这个园子里似的。

而最让怀蓉不曾想到的是,芸月一身轻纱之下,竟然真的藏有一把小小袖箭。那一日自己即将到达敦煌城,在城下遇到高氏旧部的刺杀,就是这样一道剑锋,救了自己的性命。怀蓉以前便知道芸月是祖母的心腹,如今才想,或者她的背后,还有着更为复杂离奇的故事。只是怀蓉并不关心,连自己的过去,她都尽力想要遗忘,更何况他人的呢。

怀蓉并不愿看见芸月,尽管她对自己很好,承担了许多原本应该自己来承担的事。但是看见她,就总难免想起那些蓉城里的岁月。尤其是她眼里的那一丝怜悯,尽管极力掩饰,却仍旧落在了怀蓉心里。虽然这园子里的所有事情,她都事无巨细地料理妥当,却又桩桩件件非要在自己耳边禀告,也不管自己是否在听。

最要紧的是,她始终称呼自己为夫人,而不像绯玉,仍旧和在家中时一样称呼自己姑娘。芸月好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自己早已不是重华寺里的蓉姑娘,而是这敦煌城里,方文崎将军的妻子。尽管这身份亦是自己选择的,并不能算是强逼,但每每听到夫人二字,仍旧觉得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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