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六月,自然是一日比一日更热了起来。府里园子里忙着裁剪夏衣,也自是忙忙碌碌。只是不论怎么说,整个永靖王府,乃至于整个蓉城,整个西疆,也终于从春暮的纷乱中,彻底平静了下来。一切有条不紊地继续着,不论是喜事还是葬礼,都在人们的记忆里渐渐暗淡了下去。而锦绣湖上自东湖往西湖,俱是风荷初展,嫣香摇动,分外醉人。
东湖上偶然当过几艘画船,在波光与荷香里徜徉片刻,便消失在藕花深处了。而越过浮光岛和沉璧岛,西湖上却是分外热闹。十五六的少女撑着小巧船筏,呼朋唤友地穿梭在莲叶田田之间。年少女子总是爱嬉闹的,虽还无莲蓬可采,却能攀折来最娇艳的新花。更有青年男女会于湖上,芙蕖莲叶,交颈鸳鸯,比之山花烂漫的春日,自然又是一种情韵。
青欢堂里的合欢树,也正是开到如火如荼。如丝娇媚,如云轻柔,犹如落尽了几簇晚霞。青罗每日理了家中之事,得了空儿便闲坐在这云霞之下,叫翠墨给自己沏上一盏荷露茶,或读几句旧诗,或写几个字,倒也觉得悠闲自在。
隽儿虽然在垂玉小筑里有专门伺候的丫头嬷嬷,每日里青罗还总要有几个时辰和他在一处。有时候孩子啼哭不止睡不安稳,还要抱在怀莲小筑青罗自己的卧房里睡着。隽儿虽然不是青罗亲生的孩子,日日在一处,倒真有母子情分了。且不说青罗每日若不见隽儿心里便不安稳,见他的面色日益红润起来心里觉得十分欢喜,就连隽儿也似乎十分依恋青罗,每每乳母实在没了法子,就总要抱给青罗哄着。
怀慕当日给这永慕堂更名为青欢堂,自然是嵌了青罗的名字,又取合欢花树所含合欢之好的美意,却也暗暗合着学士“人间有味是清欢”的洒脱意思,一语双关。如今虽然不是细雨斜风作晓寒,淡烟疏柳媚晴滩的时节,青欢堂中却颇有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的悠然情致。所谓人间有味是清欢,便是如此了。青罗只觉得一年光阴匆匆,到今日才算是松了一口气,真正得了几日的自在。
这一日青罗正立在花树之下,面前是从屋里搬出来一个小紫檀木的案,铺开雪白的徽宣纸,提着笔仔细写这一阙浣溪沙。正写到这一句人间有味是清欢,只见润玉和澄玉两个笑吟吟地从外头进来,一路欢声笑语的。
青罗手下也不停,低着头便笑问道,“从哪里得了什么好儿不成,这样快活。”
澄玉听青罗问起,倒红了脸不说话,润玉就道,“王妃还不知道,老太妃才从山上下来,如今正预备着要住进染云堂呢。才刚我和澄玉正在园子里逛,远远瞧着好些人觉得奇怪,便摸过去瞧。不提防正被太妃撞见了,太妃倒说我们伶俐可人疼,赏了好几个金银锞子呢。”
翠墨正站在一旁伺候笔墨,便指着澄玉笑道,“我说这妮子怎么红了脸,原来是和润玉私自往园子里逛去了,如今被太妃撞了个巧儿,倒是不好意思呢。”
青罗闻言却顿住笔,抬起头来讶道,“怎么太妃军日要回来,我竟是一点消息也不知道。”
润玉想了想便道,“我瞧着那样子,只怕是匆忙间回来的,别说王妃,只怕连咱们王爷,也都还不知道呢。”
青罗便蹙了眉道,“难道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论起来如今也不该有什么事情是要瞒着咱们的。”说着抬头瞧了翠墨一眼,翠墨几不可觉地摇了摇头,青罗会意,却更多了几分的狐疑。正沉吟着要不要此时过去请安,外头又走进来一个人,正是封氏身边的芸月。
青罗见了芸月进来,忙赶过去拉着手儿笑道,“正说着太妃回来怎么也不和我们说一声儿,就见了姐姐。太妃近日可好?正要过去请安说话儿额。”
芸月笑道,“王妃好灵的耳报神,我还没有进门,王妃就知道了。”
说着瞧着润玉两个半开玩笑道,“原来这两个丫头是新放在王妃房里的,太妃还说呢,不知道是哪一屋的小丫头,在那里探头探脑的。本来是生气的,瞧着模样儿清秀,也就不忍了。”
青罗忙笑道,“原是新进来的,年纪又小,的确是贪玩些。姐姐既然回来了,得了空儿便帮着我□□□□,管保不出三日就好了。”
芸月笑道,“王妃这是抬举我呢,倒是说得忘了正事。”
青罗忙道,“怎么,太妃那里有什么不好么?染云堂多日也不曾有人居住,只怕还有许多不周到的地方,要是太妃缺什么,只管和我说就是了。”
芸月道,“王妃放心,太妃很好呢,身子也康健。染云堂那里王妃打理得很好,太妃还说起王妃心细如发呢。只是老王妃和怀思公子入葬也没有多少日子,太妃究竟是老年人,住在山上日夜祝祷,也难免更多伤了心。这一次忽然间回来,是太妃忽然想起了小公子,心里甚是惦念,怎么也拦不住就要回来瞧瞧,也来不及和王妃报个信儿。如今也累了,先叫我来给王妃告个罪,也无需惊动众人来请安,到时候自然会见的。等今儿晚上王妃和王爷得了空,两个人抱着小公子,去给太妃瞧瞧也就是了。”
芸月话里的意思,青罗自然听得明白。若说封太妃会因为思念上官隽匆匆回来,青罗是不信的。芸月所说的抱去瞧瞧,也就是太妃想要夜里单独见一见自己和怀慕的意思了。然而青罗怎么也想不出,如今能够惊动太妃忽然回到王府里的,究竟会是怎么样的大事。
青罗心里忽然一动,便不动声色问道,“太妃回来了,二妹妹是预备住在染云堂里,还是回洗砚斋去住?姐姐明白告诉我,我也好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