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慕蹙眉道,“到了眼下,居然又出了这样的岔子。还是先去问一问太妃罢,这里除了怀蓉,也只有太妃熟悉些,或者还能知道往哪里去寻。”
怀慕和青罗二人走到封太妃跟前,封氏一个人拄着个龙头拐站在那里,一边站着芸月,另一边秦氏虚扶着。
青罗只说了眼前的境况,又道,“祖母受惊了。”
封氏只是摇头道,“老婆子活了这么些年,也没有什么受惊的。只是你们母妃,倒是可怜。至于怀蓉丫头,”封氏叹道,“我见她可怜,也怜她伶俐,却也不想,蓉丫头竟然是这么个有主意的,也不必我再去为她操心了。这么些年,她的心思,我竟然也并不知道,只是可怜这孩子,终究是孽缘罢了。我原本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经过了这一回的事情,所有的人和事,我也看得清楚了。”
封氏叹了一口气,“若说这会子她在哪里,”封氏指了指前方的大雄宝殿,此时已经连飞檐翘角都不见,犹如天上降下的一团火,“以慧恒的性子,看见大殿起火,就算身上有伤,也是不会置之不理的。怀蓉那个傻丫头,想必也就在那里了。二奶奶,你就和婉妃一起去瞧瞧,带着王妃一起,务必救下她的性命。慕儿你还在这里站一站,我还有话要和你说。”
青罗见封氏支开自己和秦氏,心里也惦记着怀蓉的安全,瞧了怀慕一眼,也就带着秦氏急匆匆走了。
封氏又瞧了芸月一眼道,“你也跟着去,王妃身边的丫头年纪小,这会子乱着也不知跑去了哪里。你还略懂些医术,或者帮得上些许忙。你不去跟着,我也放不下心。”
芸月略微迟疑道,“四下里兵荒马乱的,独留太妃在这里,只怕——”
封氏瞧了怀慕一眼,笑道,“傻孩子,世子在这里呢,谁还能把我怎么样不成?”顿了顿又道,“如今这西疆千里,只怕再没有什么所在,比世子的身边更安全了。”
芸月也就一路追着青罗去了。
封氏瞧着怀慕半晌,叹了口气道,“这么多年,我终于也等到了今日。说起来,这世上的事情大抵都是如此,父子祖孙,一代一代传着,就是血脉至亲。如今看着你也大了,倒想起你小时候的模样儿来,在你母亲怀里,一双眼睛乌溜乌溜的,也不哭,只管盯着人瞧。如今看着你意气风发的样子,就和你父王当初一般无二。一眨眼,都这么些年过去了,你大了,你父王却也老了。”
封氏感慨,怀慕神色却十分平静,“这话是太妃说笑了,我怎么敢和父王比呢。怀慕此生,只想做自己认为该做,当做的事情,并不愿效仿什么人。”
怀慕顿了顿又道,“太妃说起我小时候的事情,我却都已经不记得了。唯一记得的,就是自己曾经也有过生母疼惜,有过亲族倚仗,却终究成了无依无靠的人罢了。太妃,你是我的祖母,父王却是你的儿子,论起来,也是父王和你更亲些了。太妃想起我的时候,也不过是想起父王笑得时候罢了。只是太妃,我终究是我,从来都不曾是父王,我并不愿,也永远不会让自己成为父王。”
封氏语气略带着几分伤感,“我知道,这么多年,你心里总是怨怪着你父王。说起来,这也怨不得你。那时候你父王还年轻,做事难免无法周全,也总是他负了你母亲和你姨母。别说是你,就连我瞧着,心里也总是难受。每每瞧着现在的王妃,和你父王闹成那样,我也想劝和,却也没有法子,只能瞧着他们彼此自苦,假作瞧不见罢了。”
封氏的脸上透露出不可挽回的衰老模样来,“如今王妃的命也不知保不保得住,也不知他们两个到了现在,有没有一丝后悔。这么多年相守,却都为了过去了的事情而为难,从没有好生做过一日的夫妻。夫妻情分如此,父子也是一般。说到底,你才是你父王最为心爱的那个儿子。你父王虽然对不住你,事到如今,你已经拥有了你想要的一切,你父亲的错,你就都忘了罢。趁着还没有到无可挽回的那一步,就都放下,才是最好的结局。”
怀慕紧盯着封氏的眼睛道,“太妃以为还来得及?太妃错了,一切早就已经来不及了。那么多的血,还有我的母亲,她是再也回不来了。”
怀慕声音里透着一股子萧索意味,“太妃可曾见过,擎雨阁里,母亲留下的字句。每一字每一声,皆是杜鹃泣血。太妃,这一生,我是再也不会原谅父王的了。”
怀慕垂下眼睛,神情渐渐变得模糊,在火光里渐渐瞧不清楚了,“太妃也只管放心,昔日怀慕立志为母亲和亲族洗雪冤屈,只想着要从父王手里,夺去他最在意的东西。如今,我已经做到了,父王曾经舍弃了母亲来换取的,现在都已经成了我的。至于其他,我并不愿再做什么,更不会为了心里的怨气而伤了父王的性命,做那不孝之人,太妃只管放心就是了。”
封氏笑了一笑,笑容却有几分的意味深长,“慕儿,到了今日,你还不知道你父王心里最要紧的是什么吗?你父王他过了这么多年才明白,而你直到了今日,却还不曾明白啊。你夺去的,其实从来就不是他最要紧的东西,他最要紧的,早就在多年前就亲手舍弃了。你想报复他,想叫他所受的痛苦,也从来不是他今日失去权势的痛苦。这么多年,你父王每一日,都在受着这样的苦。”
封氏叹气道,“罢了,莫说是你,或者世上的人,从来都不明白里头的真相的。你还年轻,也没有遇上和你父王一样的选择。或者等到了那一日,你才知道他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