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慕淡淡道,“太妃放心,我绝不会和父王一样的。”
封氏点头道,“但愿真能如你所说罢了。你一年前娶了青罗,我也曾经想,或者你会因为疑忌,而和这一位世子妃永远陌路。虽说与你父亲当日的情景不同,却也有相通的地方。想必你的父亲,也是瞧着你要如何应对的。”
见怀慕不说话,封氏也只是叹息,“只是我们都没有想到,却不想你竟然能搁下她的身世来历,对她真心相待。好在她也如你母亲对你父王一样,倾其所有回报。如此看来,你已经越过了这一道坎,想必比你父王,是有福气的多了。我赠了你们那一对龙凤佩,只愿你们,这一世都能好生相守。”
封氏神情忽然郑重起来,“慕儿,祖母和你说一句话,青罗这个孩子,不论是容貌还是心智,都实在是个好的,更难得的是,她一心里也只有你一个。说起来,起初我对她也是有些疑心的,究竟是南安王家里的人,与咱们是世代之仇。然而去年年下,我见她到我跟前,说是要去松城找你。那个时候我瞧着她的神情就知道,青罗就是你命里注定的妻子了。若是你母亲还活着,遇到一样的情景,想来也是会如此做的。上官家的儿媳,理应如此。日后不论有什么嫌隙疑惑,你也要明白这一点。”
怀慕不想封氏和自己说这样的话,半晌才点头道,“祖母的话,慕儿都记下了。”封氏笑了笑,“这么多年,也难得听你真心喊我一声儿祖母。好孩子,祖母也老了,儿女们的事情,也只有看着罢了。青罗这丫头,和你母亲姨母一样,都是好孩子,只盼着她不必一世伤心,就是老怀安慰了。”
封氏说着又瞧了方才青罗离去的方向,“至于你姨母,只有看她的造化了。你父王这一次,是要斩断一切,做个自在之人了。若是你姨母能活过来,或者又是半世的姻缘也未可知。”
怀慕低了头,慢慢道,“我能够为母亲和姨母做的事情,今日都已经做完。等这一切混乱都过去了,我就会还家族清誉。至于上一辈的事情,我并没有心思,也并没有立场去管,父亲和母妃心里是怎样,也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了。”
怀慕顿了顿又道,“我手里能够抓住的,只有自己的缘分而已。既然不得不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不得不承担的使命和责任也已经卸下,往后,我只愿平安自在,守着自己不愿放手之人,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封氏闻言一笑,那笑容却像是有什么深意一般。封氏又深深望了怀慕一眼,轻轻点了点头,似乎是心里在做什么重要的决定一般。封氏慢慢从左手上褪下一枚嵌八宝的扳指,放在掌心里,那宝光璀璨,平日里被颜色古旧的戒托和样式遮掩住了,此刻却在四周的光焰里显得分外华丽。
封氏凝神望了这戒指半晌,才拉过怀慕的左手,郑重地给他戴上,缓缓道,“重华山中,有我上官家族最为机密的力量,世代守护着上官家的长眠之地,也是危急时刻的最后一柄匕首。从今日开始,我就把它传给你,希望从今以后你能够代替我,引领着这些人,守护西疆的土地和臣民。”
怀慕一怔,只觉得手上的戒指十分沉重,仔细端详起来,可知是陈年的旧物了。那花样装饰也有几分熟悉,似乎在家传的典籍和墓地中都曾经见过。
怀慕讶道,“这想必是指挥太妃手下之人的信物吧?怀慕也曾经探知,这些人跟着太妃多年,护卫左右从来不曾稍离,却怎么今日要交托与我?”
封氏一笑道,“我?我一个老婆子,终年孤身在这深山里隐居,与世无争却需要这些人守着做什么?这些人,百年间都在这里,甚至可以说,他们才是这重华山里真正的主人,上官家的人,只是遥遥掌控着这些人罢了。就连我,也不过是因为宿命安排,在这里多停留了一些年份罢了。”
封氏沉沉凝视着怀慕,“而你,将会成为我之后,这重华山里一段时间内的主人。重华山里的秘密有许多,都要你自己去寻索。即使你拿到了这一枚八宝戒指,你这一辈子也可能永远不能真正了解,也不能真正掌握这力量。而你一旦掌握了这些人,就是掌握了上官家最为有力的后盾。如此一来,你的王位也就能坐的更加安稳些了。”
封氏的眼里带着郑重的神气,“我能够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么多。至于安稳与否,就看你自己的了。”
怀慕抚了抚手上的戒指,正中一枚金蜜色的猫儿眼,出手温润。怀慕忽然抬头对封太妃道,“既然这些人,都是世代守护上官家的人,何以这一回的变乱,太妃始终都不曾叫这些人出手?我和青罗也曾经议论过,我们都不相信,太妃会在重华寺里,被大哥和安氏困住,唯一的理由,就是太妃有什么不能明言的因由。”
怀慕顿了顿道,“就连父王这一次为什么束手待毙,我也觉得十分古怪。”
封氏闻言笑了起来,“孩子,你到底还是年轻啊。”
怀慕只觉得这句话,似乎听谁对自己也说起过一般。怀慕心里还未回过神来,就听封氏冷了口气道,“一个王族百年间浮沉,期间的起起落落,是从来也不曾断绝的。而这些人,既然是王族掌握的最为隐秘的力量,自然不会轻易显露出来。只有在上官家最为危机的时候,他们才会遵从主人的召唤,成为最后关头的惊鸿一剑。至于寻常时候的那些纷纷扰扰,又何必惊扰这些世外之人呢?”
怀慕沉思了一时,才慢慢道,“太妃的意思,是今日之事,不过是纷纷扰扰中的微尘罢了。”
封氏笑道,“你以为呢?”
怀慕看着封氏的眼睛,忽然心里就雪亮了起来。在封氏的眼中,这些日子的风起云涌,在这位年长祖母的眼里,不过是她漫长一生当中,经历的寻常一件事情罢了。儿子儿媳和孙子孙女儿,即使每一个都已经卷入了这一场纷争当中去,她也只是一个旁观者而已。封氏并不是无情的人,她的冷眼旁观,是因为她所要守护的,从来都不是某一个人,而是整个家族的重量。而这个重量,从今日起就压在了自己的身上。
怀慕忽然明白,这些日子的纷乱,甚至可能是封氏安排好的,对自己和怀思,青罗和葛氏的一场试炼。赢得了这场战争的自己,和青罗一起获得的绝不仅仅是显而易见荣耀和地位,还有沉重的责任和负担。而输了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