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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鹧鸪天 李家王孙难再安(下)

作者有话要说:  2月17日更新:

前章说过,崔詧不是崔贵妃的父亲,他的死也和史载有出入哦,大家看看就好

2月18日更新:

今儿刚发现神/韵也是min感词。。。

好吧,那啥组织的这个晚会在土澳的确挺猖狂,年年办

以前年少不懂中华文化之美,每次看见它的宣传画就觉得土土土

2月22日更新:

现在给风起长林打call会不会太晚?严重推荐!

真是电视剧中的瑰宝啊,少谈情情爱爱,只讲家国大义!

郭京飞演的深得我心

2月25日更新:

李上金李素节的家小不居二京,只是文中需要

对应大明宫词武后登基前,太平被李家众人约去太庙一幕

【《大唐故许王第九子(李琎)墓志铭并序》:天授中,君与诸昆八人,佥被殛于舒州之地,享年十五】

3月1日更新:

草草结尾,编不下去了

大家别信哈,武后改革之前不敢有人这么大张旗鼓的搞反武

“崔侍郎年过半百,又一向体弱多病,受不得,因而撞墙求死。崔美人入殿之后便啼哭不休,想是。。。想是诉苦伸冤,求圣人。。。严惩来、侯!”

我默然沉思,成器十分焦虑:“父,至尊也,崔美人此举乃人之常情,可阿耶真若代其进言,恐太后震怒!满朝悉知,崔侍郎被捕是因。。。”

顾及我的感受,成器不便多说。我心话,前几年崔詧谏言废李显为庶民并革名宗族,因而触怒武媚,丢了还没捂热的相位,今又被告谋反,他便是能忍下那种种酷刑,也绝不可能活着走出丽景门。

“圣人玉体抱恙,”,我平声问宫人:“御医可曾入殿服侍?”

宫人细细作答,忽道:“公主请看,诸位圣手又按时来了。”

转头望去,便见张文仲、韦讯等御医正近了流杯殿。细瞧,众人皆面色轻松,便知旭轮的病情并不严重。

轻风拂过,花木映于宫墙的一片疏影微微晃动。风一停,那些影子便也归于平静。盯着它们,我心中渐有计较:“速去请出崔美人。不得耽搁御医为圣人调理玉体。”

“是。”

很快,崔缃不舍的自寝殿退出,她双目红肿,满脸忧色。崔缃见我在此,立时紧张不已,她强忍呜咽,道自己前来请安云云。

“美人以为自己能瞒几时?”,我打断她的话,开门见山道:“这流杯殿中有多少耳目?你道太后只顾外朝么?!”

崔缃好不灰心,立时落下两行热泪:“多谢公主提点。可吾父。。。死的冤惨!!”

小仙是养在深闺的帝女,哪懂朝堂的诡谲风云,因见崔缃哭的格外悲伤,忙好意安慰她。

我没好气的接话:“国泰民安,天下太平,你哭甚么!!死在丽景门后的逆臣不止汝父一人!何况留他全尸返家,你当速向太后叩拜谢恩才是!”

这阵风刀霜剑吹的崔缃是五内俱焚且羞恼至极,只因顾忌我的身份,她不得不咬牙好忍,面色铁青。

我冷眼扫她,轻蔑道:“哭便回你寝宫哭!抱着卫王一起哭!呼天抢地的哭!最好教太后日日夜夜都能听见你哭!教太后成全你的孝心!横竖这后宫尚有二人膝下无儿又无女,隆范懵懂无知,花忆犹在牙牙学语,便是换了阿娘也辨不出!”

我这话说的是愈发难听且残忍无情,成器忍不住悄扯我衣袖,我故作恼火,甩开成器的手,高声道:“太子千万牢记,稍后面见太后时,需将崔美人这份堪比哭竹生笋的孝心细细禀告太后!太后素来最重孝道!”

崔缃愤然离去,最后瞪我的那记眼神极是狠戾,直是要从我身上剜肉一般。只不知崔缃静下心后是否能理解我话中的深意。四下好一瞬死寂一般,我道要走,并嘱宫人们不必告知旭轮。成器还是随我同行。

“方才姑母虽言辞激烈,然是为保护崔美人。她迟早会向姑母致谢。” 成器似宽慰我道。

“我哪里会在乎她的生死!”,我叹息道:“你尚年少,所历之事还是太少。二十年,死在这宫里的人,恶贯满盈的,抱恨终天的。。。实在太多了。有人清白无辜,从无恶行,却是无路可逃;有人劣迹斑斑,不思悔改,自寻死路!前者,我救过,且不止一次,却力不从心,每一次都只能遗憾结尾。我想骂醒崔美人,不是为她,是为圣人,为隆范与花忆。”

“公主请留步!”

华唯忠快步赶来,我含笑视他:“圣人请我回去不成?”

他双目垂视,低声道:“的确,可圣人道。。。只恐公主不会。。。呃,圣人嘱仆转告公主,只是偶染风寒,不必牵挂。”

我完全可以想象旭轮说这句话时想见又不敢见的无奈,忍不住轻笑,微颔首,道:“我心中通明。代我禀告圣人,禁崔美人再入流杯殿。若圣人于心不忍,你清楚该如何做。”

“是。”

新婚之夜未能成礼已是奇闻怪谈,又一连四晚分房而居,家奴猜什么的都有,但都统一默认我们夫妇感情失和这一事实,却也不敢因此而失礼于武攸暨,毕竟在太平府外,抛开这’驸马’头衔,他是掌宫禁宿卫的从三品右卫将军,更是武媚的堂侄,一等一的外戚子弟。

主仆有序,家奴们不敢失了分寸,崇简却是百无禁忌。自崇简随我回府,每一天,武攸暨的随侍沈修都会准时准点的客客气气的向池飞历数崇简的’罪行’。孩子嘛,当然不可能对武攸暨舞枪弄棒,不过是放喵喵去扑他挂养在窗外的一对云雀,或吩咐家奴搬走他养的雪球似的芍药,又或去他书房短线游等等。

直到这一天,崇简与家奴比试射箭,引来一场小风波。崇简所用羽箭的箭杆是以赤色桂竹制成,观之鲜艳又好看。箭簇却非沙场惯见的铜铁锐器,而是用碎布攒成的小球,扎扎实实,颇有分量,隔远了射在肉身上,也是沉甸甸的一疼。最妙的是,那些小布球在被绑上箭杆之前,都曾吸饱了艾灰汁。何为艾灰汁?取晒干的艾草,置于锅中加水用武火煮,煮成黑黝黝的一锅汁液,换个角度看竟泛着油绿色泽,像极动画片里长鼻子老巫婆熬煮的毒/药。简而言之吧,偏有一神来之箭射中武攸暨的脑门,艾灰汁溅的是星星点点,俊容失色。

池飞正向我回事,商量明日去山间别苑避暑的安排。沈修来报,隔着一帘薄纱,只能听清声音,猜这沈修至多双十年纪。沈修道武攸暨未曾动气,只是他认为崇简非是无心之过,而是候在府门有意为之,长此以往,于他无伤大雅,旁人却会笑我教子无方,且有损薛家颜面。

我最恨便是武攸暨拿薛绍刺激我,当即骂道:“我若哪日心平气和,他便不痛快么?!真真是小题大做!蒙童玩闹,也值得他拿大道理压我?!”

我这里一发火,便有机灵的侍婢暗示沈修暂退,后者快步退出,正与宁心擦肩而过。

“阿姐最爱吃白糖糕,我亲手做了向阿姐赔罪!” 宁心笑吟吟道:“方才那少年却有些眼熟呢。”

“是驸马的随侍。”

池飞一边说一边要接宁心手中的玉盘,宁心未曾注意,恰绕过池飞的手,直朝我走来,行姿袅袅。池飞微怔,也不再提。

从小到大,宁心一直是我们这群同龄人中最娇艳的那朵花,就连令人厌烦的青春期也更偏爱她,她在我们又羡又妒的目光中从精灵般的垂髫女童长成了倾城美人,而我们都未躲过丑胖黑。美而自知,因而宁心的美是张扬之美,每个微笑,每个眼神,无不恰到好处,甚至婀娜背影都足以入画,引人遐想无限。都道江南多美人,而我想,她该是醉入朦胧烟雨时最动人心弦的惊鸿一瞥。便是在病中,那含愁情态亦教人半是心疼半是迷。

她在我身旁落座,我顺手接过白糖糕先放一旁,欢喜道:“我何曾真的怪你!其实我那夜已然后悔,你维护我的名声,我却。。。”

“阿姐!”,我诚心向他致歉,她反倒忸怩起来:“阿姐应当罚我!是我不曾体谅阿姐的苦楚!”

我不觉莞尔,轻轻的抱住伴我最久的亲人:“你我之间若还这般连连谦让,可真是作假呢!哦?难不成你故意不教我吃白糖糕?我看外层糖皮就快不脆了!”

“公主,”,我才要拿起糕点,却见池飞把那玉盘端离了两寸,她摇摇头,笑对我道:“先前公主吃了半盏冰酪,道胃中不适,公主还能吃下它们?”

我确觉胃胀,但很可能是吃冰引起的,并不是撑着了。拉回玉盘,我指池飞打趣:“你可是嘴馋了?想同我抢?”

池飞仍是温和笑着,视线在我和宁心之间转了一转:“我这点小心思倒教公主猜着了呢。”

清楚池飞平日里对甜食没什么兴趣,我不禁微讶:“啊。。。是么?哈哈,难得。吃便吃,我不是小气之人。”

池飞向我道谢,目光又在宁心的身上顿了顿,或许是也向她道谢,接着便自然的拿起摆在最上方的一块。

宁心却忽的冷了脸:“上官姐姐!真急于这一时么?!这盘白糖糕是我做来向阿姐赔罪的!”

眼见宁心发了脾气,许是以为我不重视自己。我忙教池飞放下:“罢,这头一块还是我吃吧!毕竟是阿妹的一番心意。池飞,你吃第二块也是一样的。”

倒也奇怪,池飞听不见我说话似的,仍拿着糕点,手微颤,仿佛她也很生气:“确是急于这一时!宁心,我有一言,兴许你不爱听,可你若肯听,对你绝无害处。张娘娘抚育公主劳苦功高,太后器重,公主感念,待你也一向不同旁人!可你毕竟籍隶掖庭,实实是李家的奴下!你我之间,无分贵贱,何必盛气凌人?!”

我心话原来如此,池飞对宁心应是早生怨言。的确,宁心也是因罪没入掖庭的宫奴,但这事儿真不能怪宁心。我与宁心乃一母养育,单单这份缘分便无一人可比。我们四岁开始作伴,以姐妹相称二十三年,小时候连衣饰鞋履都不分彼此。我习以为常,宁心也不觉有异,未料落在旁人眼中却成了她不分尊卑的罪过。

池飞如此直白的抱怨非是出自私心,我并不怪她,正要打圆场,堂外响起一片嘈杂,乱吵吵的,仿佛听见有人在喊我,但那声音很快便微弱难寻,大抵是被捂住了口鼻,无法再发声。

我不由心烦,也有些好奇莫不是出了要紧之事,这一愣神儿,下首的池飞猛地把手中那块糕点朝我砸来,我本能的想躲,腰间却触上什么硬物,几乎同时发觉脖子竟被人箍住。那人稍一用力,吞咽便已困难。

“陈宁心!”

池飞又惊又怒,不等她再说下去,有人闯入正堂,推翻立在我们面前的纱帐。一个容貌陌生的少年,魁梧挺拔,短衣打扮,是府中家奴。他上衣被扯的破破烂烂,露着胸肩,应是方才引起动乱的那个人。

“阿泰!” 池飞又是一惊。

那被唤为阿泰的少年展臂把池飞拉到自己身边,又指宁心喝道:“她要害公主!她离去的地方留了一朵夹竹桃!花还在,根却被截去一寸!”

即便他不说出来,我此刻也清楚宁心要对我不利,可我却想不出原因,也不会轻易相信什么邪魔附体之说!

利刃在后,我不敢轻举妄动,但我对宁心仍抱希望,吃力问道:“阿妹!你失心迷窍了不成!”

我看不到宁心是何表情,我惶恐地等待她的解释,却等来腰后一记刺入,忍不住失声惨叫,浑身都凉透了。她真的对我动手了!

宁心大骂池飞:“我原想教她吃下毒物便完身而退!却不料竟被你毁了!”

殷殷血红在群裳点点洇开,一如绝望,正丝丝缕缕的在我心腔绽开,又迅速蔓延。不知怎的,我不恨宁心,反而更疑这究竟是为什么。

不清楚我伤势是轻是重,池飞不敢让宁心更关注我。她未要求宁心放我,先吩咐那些花容失色的侍婢退下,又推了阿泰一把,示意他也离开。阿泰无不担忧地凝视池飞,见她意志十分坚决,遂慢吞吞的退去门边,焦灼的等待机会。

池飞唇角噙一抹虚笑,徐徐道:“宁心,我自认聪明,却是不及你,因我始终猜不透你为何心怀二志?!”

“撒谎!始终?足见你对我早有防范!否则断不会对那白糖糕起疑!”,宁心冷笑,在我伤口处捏了一把,故意把一手鲜血露给池飞看:“我杀了李绮,你不满意?!却要抢着吃下毒物?”

我疼的冷汗直流,池飞再是心急却也无可奈何,掐着虎口逼迫自己冷静:“公主乃我主人,公主若有任何闪失,我必肝肠寸断!”

“虚伪!虚伪至极!”,宁心的笑声格外刺耳:“你忘了自己姓上官么?!你忘了自己因何没入掖庭?!上官池飞,你看清这个人,她不是你的主人,她是武曌的女儿!”

池飞左右踱步,似是想寻一个能看清我伤势的角度,正色道:“乐天知命,则忧惧不能入!”

宁心又是不屑的冷笑:“上官姐姐真是好学问!却只怕上官氏先灵必责你不孝!”

宁心突然搬出上官家的先人,池飞一时沉默,微微一叹,由衷感慨:“先妣因难产而亡,四岁时家中逢难,父兄皆被斩。独自一人长于掖庭,俗情冷暖,我比你更有体会!可我上官氏先灵绝不会因我忠心护主而谴责我!”

宁心不信,鄙夷似的哼了一声。池飞直视着她,眸光分外锐利:“身在宦海,便知有那吞人的滔天巨浪!真若求一世平安,大可归隐南山,而不是争先恐后的往危机四伏的朝堂博权力富贵!!我在书中悟出这可怕却最真实不过的道理,我深信,倘若我父亲侥幸活命,他定会这般教导我!他也不会教我仇视太后!”

“你道我学不得认命么?” 宁心阴恻恻道:“上官姐姐,至少你曾见过自己的阿耶,而我呢?!你晓得容州有多远么?你晓得那些乡蛮告诉我我阿耶是活活饿死的么?!他无罪!他无罪啊!可当年的刺史为了讨好武曌,借故虐待流人!自我记事,阿娘整日教我感激武曌,感激李绮。我信以为真,还曾天真的以为武曌对我是一样的恩宠,”,她忽的痛哭流涕:“可为何阿娘也要离我而去!她是因李绮而死!是李绮害死了阿娘!枉我阿娘视她为己出!”

并非没有想过这个可能,终于被她亲口证实,我好不愧疚且悲伤:“张娘娘的死,的确是我对不起你!你若因此事恨我,我无言可辩!”

宁心莫名发笑:“你不像是武曌的女儿。”

“月晚!”

武攸暨突然现身,我群裳的斑斑血迹瞬间染红了他双眼,直朝我冲来,池飞死命的阻拦,阿泰也在旁帮忙。

池飞几乎是跪在攸暨面前用自己的身体拦他:“陈氏欲杀公主为母报仇!事缓则圆,驸马万勿冲动!”

“报仇?!”,武攸暨面色青白,牙咬的咯咯作响:“宁心,明明是你害死了张娘娘!”

我不敢置信,无数疑惑重回脑海,不解地瞪向武攸暨。这时,宁心忽然把我推开了,她徐徐站起,又发泄似的狠狠踹我。我因疼而动不得,更无力反抗,只能虚弱的伏在她脚旁,听凭摆布。

“月晚!” 为免刺激宁心,攸暨不敢靠近,只能干着急。

宁心含笑视他,泪水涓涓,微微点头:“不错,不错,或许我才是杀害阿娘的真凶,可我都是为了你!!攸暨哥哥,你恨薛绍,我帮你杀了他的孩子,你不高兴么?”

武攸暨不觉惊奇,必是早已知情。池飞怒极,挥手落下一掌:“你居然联手陈氏构害公主!”

武攸暨并不辩解,便是默认此事属实,他依旧警惕着宁心的举动。宁心看了十分解气,不禁嫣然轻笑。我心里已然悔了千遍万遍,真真是冤枉了芷汀!可恨宁心还曾怂恿我尽早赶走芷汀。

她蹲下,悬提匕首,距我的身体仅一寸,胡乱晃动着,似乎在考虑下一刀应刺在何处:“联手?上官姐姐自诩聪明,此时却糊涂呢,你打错人了!哦,或许在上官姐姐的眼中,宁心向来。。。愚蠢?懦弱?呵,李绮才是真蠢!!是我,是我在她卧内藏了麝香!一两,哈哈哈,只是一两,足以杀死一个胎儿!只怪后苑那座步桥是以老檀修筑,府中常年异香浮动,非是医家,旁人决计嗅不出。哦,我险些忘了,偶尔,我还会在她的安胎药中洒下川芎,一点点哦!除了阿娘,谁也不曾发现,可。。。可当阿娘骂我时,一切都迟了,没了,孩子没了!上苍助我,那厨娘误以为是自己的过错,为求保命,趁乱逃出府,正替我担了罪名!我更要感谢你,李绮,你居然未曾深究此事!活该!你活该失去那个孩子!你嫁给薛绍,害得攸暨哥哥伤心欲绝,这般残忍无情的女人不配乐享天伦,不配有子孙绕膝!”

宁心又哭又笑,形容疯癫。担心她会再次刺伤我,二人不敢轻举妄动,甚至不敢多说一个字。宁心随手抹去泪水,两三下,精心描抹的瑛粉胭脂便在脸上晕开,有些可笑,也有些可怜。

她蓦的举起手臂,锐利刀尖直指武攸暨,忿忿不平的嚷道:“但你竟无一丝感动!我杀了她的孩子,我替你除了薛绍,我。。。我害死了阿娘!!一切一切,只为弥补她给你的心伤,可你居然咒我!居然打我!毫不留情的打我!呵,莫怕,攸暨哥哥,你莫怕,你是我爱的男人,我不伤你,但我今日要你亲眼看着李绮死!心疼了?不,你应高兴才是啊!她对你可曾有过一分的好?没有!你很清楚!你只是不停的骗自己!骗了十年!下嫁薛绍是因与你赌气?哈哈哈哈哈,我早就同你说过,她对薛绍是真心的,否则怎能将贞洁献他?哦,还有贺兰敏之,你为何不肯信我呢?你仔细想想,若非他奸/污李绮,武曌怎会突然要他的命?转而重用她向来看不入眼的两个侄儿?哼,李绮如此不洁又对你无心,你的视线却只追着她,而我为你倾尽所有,只换来你痛下杀手!!对,罪有应得,武攸暨,你也是罪有应得!你活该躲在绰州自哀自怜!活该一次次被李绮折磨践踏!活该妻儿惨死!!”

攸暨慌忙道:“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打你!我大错特错!”

宁心却不接受他的道歉,转而哭地异常伤心,费劲地拉起我,把我紧紧的抱在怀里,委屈的絮叨:“阿姐,我从前不懂,他爱你成痴,你并非不明,仍投入薛绍怀中,宁可把他伤的千疮百孔。而他对你。。。始终纠缠不休。后来我懂了,我真的懂了,这便是爱,爱的没有道理,也爱的卑微。我心想,既然你不要这个拿真心真意对你的男人,那我为何不能爱他?!阿姐,你可以为薛绍而死,我也可以为他去死!我的爱情,并不比你卑贱!其实,我杀你是为你好啊!薛绍已死,如今你也清楚害你的人不是攸暨,那份执念该放下了。继续活着,有何意义?你们都听清,她亲口说过,待她离开人世,要与薛绍同穴合葬!”

我痛的无力抬头,半睁着眼,只看清宁心胸前褙子的图纹是一朵端妍富丽的并蒂牡丹。春日去伊川之前,她绣了一模一样的两份,另一份自是送了我。我还没想好是缝在贴身的袜腹上,还是该缝在帔巾上。

“阿妹,”,我终于哭了,一半是因伤口疼,一半是不愿接受这场突来巨变,她的自白,竟让我觉得过去二十年的种种都是黄粱一梦:“你当年若肯教我知晓,我定会劝他。。。啊!”

她又刺下一刀,狠狠的刺入左股,拔刀时,血也溅在了她身上,散开的一团血迹,活像一朵比那牡丹还要鲜艳的繁花。

“劝?劝他爱我?我活命是因你母亲施舍,”,宁心暴怒非常:“难道我爱一个人也要靠你赏赐不成!我真恨自己此时才动手!他。。。他不爱我!我把身子给了他,他梦中唤的却是你的名!”

我无暇旁顾,死死的捂住伤口。池飞迭声惊叫:“宁心!宁心!纵然一切都。。。因公主而起,这惩罚已然足够!公主千金娇躯,受不得这般折磨!”

宁心哪里肯听,下一瞬,还凝着一丝血热的精钢匕首便落在了我脸上,她森冷一笑:“攸暨哥哥,你喜欢她什么?难看的宽额?还是这像胡奴一样蠢笨的鼻梁!又或只是看中她的身份?哈哈哈,武曌本是太宗的才人啊!她私侍李治,罔顾人伦,已惹天下耻笑,居然还被堂而皇之的立为皇后嫡妻,为他生四子二女!李绮,你们兄妹生来便是孽种,都不得好死!哼,我祖父是陈深,若非国灭,兴许我也是公主呢。攸暨哥哥,她活不得了,我也活不得了,今日过后,你是更爱她?还是更恨我?谁能被你铭记终生?!告诉我!”

武攸暨全无主意,忍不住近前一步,失控般对她喊道:“放开月晚!换我!换我!我保证不反抗!我送你出城,我任你打杀!违誓甘遭天谴地则!放人啊!”

滚烫的泪,焰火般燃在我指间,宁心含笑答他:“这誓言。。。你信,可我不接受!死,太容易。”

“驸马!驸马!”

不知何时,阿泰取回一把长弓,急急的献给武攸暨,却惹他怒骂,恨不得掰断那把弓:“看不到公主正在她身前么!”

我心知两处伤口都不在要害,但血流不止必会危及性命,急中生智,拼力喊出一个名字,但愿攸暨还记得小时候我对他讲过的一个警匪故事。若要解救人质,某些特殊的情况下不得不先打伤人质,借此分散劫匪的注意力。

四目相视,武攸暨怔愣,热泪在眼眶打转,手握长弓,却是一动不动。显然,他洞悉了我的心思,但不敢付诸行动。

“武攸暨!”,我又是急又是疼,利刃折射的银光便在眼前晃动:“我宁可痛快的死,也不愿为人鱼肉受此侮辱!动手!我不恨你!攸暨,恩恩怨怨,一笔勾销!池飞,绝不能放过陈宁心!”

“驸马不可啊!”

武攸暨神色恍惚,盯着我,迟疑的拉动弓弦。池飞跪地阻挠,她担心稍有偏差便会伤及我。宁心大骂攸暨无情,把我当作肉盾,直躲在我身后,完全掩住了自己。此一时,芷汀和柳意也闻讯赶来,纷纷拉住攸暨,说开弓便难回头,请他千万住手,总有法子能救我。

“阿娘!姨姨!”

我惊恐回头,屏风后转出的不是崇简又能是谁,孩子开开心心的直朝我与宁心跑来。

宁心也觉意外,下意识的回头:“是打开了堂后的偏门么。。。来的好。”

我立时忘了钻心的疼,忘了宁心的胁迫,不管不顾的挣扎,想要撞开宁心,尽可能挡在崇简与她之间。骤然,一声惨叫,宁心软绵绵的斜向一旁,却不肯放开匕首,奋力朝我划来。

电光火石,一道黑影飞扑过来,替我拦下了攻击。我正想看清恩人是谁,那人受了伤没能站稳,恰摔在我身上。

“该死!”

二人眼对眼,血染衣袍的武攸暨反倒开心笑了:“你身子真软!我还怕摔在了崇简身上,你定要骂我!”

那一箭射中宁心的右肩,血流如注。自有芷汀等人按住了她,她虽骂不绝口,却再不能行恶了。

我腿疼的直是被锯断一般,所幸手还能动,便拧住他耳朵:“混蛋!你压着我伤口了!!”

夏夜从不静谧,树梢,草丛,墙缝。。。节奏般的欢快虫鸣,一曲又一曲的安眠乐声,催着人们沉沉的步入梦乡。崇简哭累了,偎着我睡的正香,忽轻挥小手,嘴里还嘟囔着什么。我忙侧耳聆听,似是在说’好吃’。

另一旁,武攸暨也被这娇憨情态逗笑了,小心翼翼地替孩子掖实被角,悄声对我说:“一转眼,崇简竟到了能骑马拉弓的年岁。仿佛上次见他,还是趴在你怀里吃奶的小肉球呢。”

时光是伟大的,我也深有体会。明明只走了半生的路,却似经历了一生的跌宕。喜悦永远只是一瞬的恩赐,苦楚却是去了又回的老朋友,总是绕不开它。我们终将老去,孩子的人生却尚未起航,他将成为比他两位父亲都优秀的男人,拥有与他们截然不同的完满一生。我不敢称功,只求他年再见,换房云笙不悔所托非人。

只是,这般温情脉脉的心里话,我却不能与眼前人倾诉。默了默,我气哼:“不对吧?上次见他,该是你脑门儿挨了一箭时!”

我不给好脸儿,武攸暨倒不觉尴尬,一眨不眨的望着我,柔声笑说:“是是是,怪我说错话。切莫动气,仔细牵扯了伤口。”

偏两处刀伤都在身体左侧,敷着厚厚一层粘哒哒的草药,我暂不敢平躺,此刻正面向他枕臂侧躺,躲是躲不得,我索性闭目装睡。心有千言万语,只是开不了口。

这人真傻啊,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可能回到从前了。那些错开的岁月比山重比海深,而今回首已是百年身。纵然他仍是一眼万年的深情,又如何能敌桑田沧海般的事过境迁。况且,我对他也不敢再多亏欠。

少顷,我悄悄睁眼,他竟还静坐床侧,我不免着急:“不回房歇息么?伤口便是不深,但总归见了血,快回房歇息吧!”

他不听,反而朝我凑近,若非隔着崇简,便要贴着了我。我下意识的向后挪,又如何能比他快?还没动,他舒展长臂,牢牢的按在我背后,直是把我们娘俩儿全给揽住了。

“小心伤口。”

他沉默视我,目光灼灼,整颗心快要被他点燃。我微闭眼,锁住泪水,极歉意道:“我知道是我做错了,我不该听信武承嗣。攸暨,我有负于你,可我。。。此生无力偿还。”

他平声道:“可知堂兄为何道我是害了你的人?呵,非是他欺骗你,的确是我亲口承认。”

我诧异看他,泪猝然滑落肩头,一片凉意透入肌肤:“究竟是。。。告诉我!攸暨,我真的快疯了!”

他却莞尔一笑,刮了刮我鼻尖,依旧淡淡笑道:“当日,太后为你与堂兄赐婚。堂兄请我过府,明说是观赏歌舞,但我如何不知他的忧患?便借话头,一一道出了。我还违心的向他保证,我对你已无情,只有恨。我想如此一来,堂兄便不会心存芥蒂,婚后必能诚心待你。只不料,他。。。却又向你求’安心丸’。”

我颦眉:“原来他是假意醉酒!只为让我知晓。。。”

“你不应埋怨堂兄,”,攸暨摇头,无奈道:“他并不知自己所言为虚。他若不说出来,你便不会与我彻底决裂,他便永无安心之日。宽慰堂兄,只是我说谎的一个原因,最重要的,如她所说,你遭受的一切伤痛都是因我而起。我自认也是凶手,我不求原谅。”

我四肢发凉,泪如泉涌,无力地捶打他:“不错,怪你!都怪你!阿谁教你为我着想!我早已明说,我不需你关心!”

“好啦,好啦,”,他为我拭泪:“崇简睡着呢。你这人呀,总是口不对心,难得说一句暖心话,偏这般恶声恶气。承认心里有我很难么?我这辈子还能等到么?”

我抽噎啜泣:“攸暨。。。你我。。。我对你。。。”

心里疼,伤口也隐隐作痛,武攸暨忙去房外唤人。侍婢们做事一向轻快又麻利,但洇透薄衾的一片血水着实令人看的心惊,她们不敢碰我,敷药这样的事只能请芷汀与柳意来做。我咬牙好忍,攸暨便握紧我的手一直哄我。

我脸颊发烫,教他先去帐外等候。他十分不解:“为何?”

柳意小声道:“驸马,容我等掀被为公主敷药。”

他于是了然,便松了手,才走出两步,忽顿足,背对着我们忍笑道:“其实。。。该看的,不该看的,我已。。。此时无需避嫌吧?”

芷汀抿唇不语,把捣好的药又连连搅动起来。柳意微疑,视线在我和他之间转了转,俏脸一红,慌忙专心手头工作。

如此忙活了好一阵,侍婢们抬了一堆瓶瓶罐罐和染血巾布出去,武攸暨才又回到床侧坐下。我始终没有看到池飞,便向芷汀和柳意询问她的去处,以为她正亲自惩罚宁心。

“陈氏罪孽滔天,”,芷汀嫌恶道:“上官姐姐不教我们理会此等负恩昧良的恶人。任她在偏院茅舍里血流便是。”

柳意担心我伤口恶化,正难过不已,听我提及池飞,不禁低笑:“上官姐姐那里鸾帐春深,兴许隔些日子才能来向公主请安!”

我惊的说不出话,武攸暨也立时明白,直问:“与那奴子?!可他二人。。。这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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