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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鹧鸪天 李家王孙难再安(下)

“情到深处,”,芷汀感慨万千,稍稍别过脸:“那些是是非非,谁还能分神顾忌?”

我知芷汀是意有所指,默契的对视一眼,再多的解释、歉意,都不必再提。我清楚那夜万不该发生,尤其如今的我们还没有得到权力,允许自己放纵感情的权力。可我没有为那夜而后悔,也永远不会后悔。

府内的琐碎之事多由池飞主持,柳嘉泰这个特殊人物自然也在其列。为免向我误报,池飞隔三差五便要亲自过问他的近况。七年,她几乎一步步看着这与自己身世相似的孩子长大成人,源起同情,若说时光陡然将它催化为男女之情也不无可能。而且,在那般凶险的情况下,他不舍离开她,情义难能可贵,非是一时的露水情爱。

这时,门开了,进来的却是正被我们讨论的主人公。众人面面相觑,池飞便也明白了。

“公主好些了么?” 池飞不提柳嘉泰。

攸暨牵起我的手,打趣她道:“留我在此照顾月晚,你们该放心吧。她倒牵挂你呢!”

“哦,他呀,”,池飞笑了笑,眉梢眼角透着难得一见的羞涩:“非是要紧事,公主无需在意,还请安心休养。”

大家的八卦之心都已狂热燃烧,我哪好意思扫兴呀,忙追问:“如此说来,他。。。真在你院里?”

池飞瞥一眼正偷笑的柳意,平声道:“前些日子偶然。。。逗了他,未料他食髓知味。唉,实在麻烦。”

众人笑闹一阵便也罢了,我认真问池飞:“欢喜么?”

池飞笑而不语,但我看的分明,她发鬓间的流珠金钗无风自摇。

我又似命令般叮嘱池飞:“我见他对你很是维护,你我女子渴求的良人不外如是。然而,不要去想以后世事将如何变幻,一日的快活,一时的快活,都不要蹉跎。”

柳嘉泰真的太年轻了,且毫无阅历,或许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此时的他,在我们这些人眼里就是一张纯粹的白纸,太干净,干净的像是活在另一个世界中的人。他心中没有爱恨,只有对池飞坚定不移的眷恋。她是他的唯一,是他仅有的财富身家。但年深日久,他可能会变心,更也许,他不得不放弃池飞,因他根本不是太平府内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家奴,他是柳奭的孙儿,是河东柳氏的子弟!一旦这属于武媚的时代宣告终结,彼时正值盛年的柳嘉泰注定要承担重振家门的责任,我们都无权阻止。旭轮与成义必将照拂他,他的脚下便是一条光明大道,通往男人们竞相追逐的高官厚禄。而池飞,只是一个年纪足够做他母亲的平凡妇人,他们这段恋情,终将遭到议论、嘲讽、咒骂。。。他若选择她,于柳家复兴便是一场浩劫。

池飞含笑点头,眼神忽移向武攸暨:“驸马,我等在此是否多余?”

武攸暨一愣,没听懂她的话。池飞自问自答:“该是嫌弃我们的。”

柳意立刻笑着附和:“是呢,是呢。”

池飞拉着二人退出,我颇为无奈:“池飞她真是。。。唉,你也回房吧。”

“累了?那咱们便歇息。” 他笑,轻轻吹灭一旁的灯烛,只余一簇橘红烛火,映在彼此的眸中,便是今夜最亮的星。

我们被从未有过的宁静和谐所萦绕,我一眨不眨的望着他,这帐内的光线虽弱,但还能看清他也正凝视我。

“我守着你,疼便唤我。”

想要道谢,却无奈摇头,我低低道:“回房吧。攸暨,我说过,不要再对我好,我真的还不起。”

他眼中的那颗星愈发明亮,似笑道:“迟了,初遇时便该警告我。”

我不由苦笑:“是啊,太迟了。可惜时光无法逆转,不能再回到那日的澄华殿。”

“便是能回去,”,他微叹:“还是迟了啊。”

“为何?” 我很是疑惑,难道回到初遇之时也无法解除这段不会有结果的缘分?

他浅笑,吻落在发间:“容我保留一个秘密。”

我决定向武媚瞒住受伤一事,池飞代我在府内下了噤口令。这件事牵扯了太多的人和’人’,武媚若知,滔天怒火下也许会累及无辜,尤其已长眠福地的鹃娘夫妇。他们的一生短暂且不幸,不能让他们再被女儿的罪孽所累。当然,我也不想被武媚注意到柳嘉泰的存在。对于崇简,众人轮番哄骗,终使他也相信我只是骑马时不慎摔伤了手脚,需静养一段时日。

隔数日,我伤口感染化脓等症状逐渐减轻。每一天,我心里不知念了多少声道号佛号,要知道,左腿可是遍布静脉啊,那一刀若是深了或偏了,我也就彻底歇菜了。

芷汀和柳意为我擦身清洁,避开了两处伤口。我问起宁心的现状,池飞放下账本,道每日只给她一餐干粮果腹,也没管她的伤势,昨日去看了她,中箭处肌肤已溃烂,便教一个厨子用刀刮去腐肉,拔出了箭。

“箭簇本是紧钩着皮肉的,而今这皮肉已烂,拔箭时倒也十分容易了。”

我心想,箭是拔了,但那条胳膊恐怕。。。不觉同情,但也不觉恨她,似乎彼此之间的伤害并不存在。我只是在与池飞谈论吃饭穿衣这类不值一提的小事。

“只是,”,池飞忽神色凝重:“我离去后,驸马也去了茅舍。”

我微怔,立刻要求池飞知无不言。池飞便实说武攸暨给宁心带去了药,倒也没说什么,只道让她先活着,待公主伤愈,由公主处置。

“他为她敷药?” 我问。

池飞点点头:“敷药时,驸马还道,眼前的结局正是她迟来的报应。”

我感慨道:“当然。桩桩恶事,天若有情。。。天亦老啊。”

三人无不附和,池飞又说,宁心并不领情,她疯狂地打他,后又抱他吻他,最后又凄厉的诅咒他,道他和我之间始终是隔着一个沈氏,沈氏和孩子的冤魂将会向我们索命,我们会死的比她比沈氏凄惨百倍千倍。

芷汀与柳意义愤填膺,大骂宁心无耻无德,我却怔默无语。我和攸暨都没有提,但我们都很清楚,沈氏就在那里,她永远活在我们愧疚的记忆里。他说过,他负了每一个人,但今后,似乎只有我能得到他的补偿,可我不能接受,我怕极了他对我的好!

我落寞笑笑,疲倦道:“他在府里么?应该在吧,他说会陪着我。”

柳意笑声清脆:“在呢,在呢,驸马抄经呢。”

隔片刻,武攸暨被我骂出了卧房。我伤口微疼,心里却轻松了许多。除了芷汀,池飞和柳意都快愁死了,纷纷替武攸暨解释求情。

“同情他?!”,我怒道:“多说一字,便去服侍他吧!”

二人遂不敢再劝,倒是芷汀小声呢喃:“该放手的,偏要执着;该珍惜的,偏要推开。唉。”

她是故意教我听见,我便坦白答她:“推开他,是给他机会寻另一段幸福。还来得及。”

如此过了十日,我再不许武攸暨来见,但我康复的进度他自是能向芷汀等人打听。我也听她们说他’不计前嫌’,主动陪崇简玩。但这人偏与孩子比试赛马,又不懂善意的谎言,孩子哪里能赢过曾在沙场上跟死神赛跑的武攸暨?连输两圈,崇简被气的哇哇大哭,当着攸暨的面宣布他是自己最不喜欢的人。倒是惠香因年幼无知,武攸暨送了一堆玩具外加演技拙劣的小魔术,便顺利骗回一声比一声甜的阿耶。

我心中滋味极是复杂,但终归是喜悦占了上风,至少在惠香眼中,自己有一个父母双全的幸福家庭。而且我相信,攸暨也是如此打算。沈氏的死,他暂不能也永远不会原谅我,只基于我们相识二十年的深厚感情,也许他一直试图说服自己忽视这份怨念,但它终会破土萌芽,开出令人意想不到的孽花。他也清楚,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只不愿无辜的孩子被这份不睦影响或伤害。

这天入夜后,我正’沐浴’,芷汀查看我腰后的伤口,欣慰道比腿伤的愈合情况要好很多。我直愣愣的盯着圆滚滚的粗象腿,那伤口结了一层红褐色的薄痂,心想情况再好也就是不流血吧,未经缝合,若要肌肤完好如初怕是不可能了。虽说俺们勤劳智慧的老祖宗发明了麻沸散,甚至古书记载战国时期的神医扁鹊曾使用让人昏睡的药酒相当成功的完成换心手术,包括当下,各种剖腹开胸之类的奇谈被传的神乎其神,但我还是不敢尝试这年头儿的缝合术,好歹我也是接受过二十一世纪高等教育的新女性啊,我不敢小觑有害菌的繁殖速度。

待一席长发终于干透,我看书也正看累了,方要熄灯就寝,柳意却入内回事,道府外聚集了一群人,声称有要事求见。

我心说除了一威风头衔我是啥能耐都没有,谁又能求着我?并不在意,吹灭灯烛,随口一问:“是谁?”

“叩门者乃泽王、许王子。”

泽王李上金和许王李素节乃我同父兄长,但我与他二人仅有一面之缘。二人自永徽末年便遭排挤,久于外州任刺史,没有任何实权。尤其是淑妃萧氏所生的素节,七八岁时没了娘,紧接着,失去王皇后、柳奭等靠山的太子李忠被废,李素节又被赶去距长安千余里远的申州。十年后,李治下敕,禁李素节朝见,理由是儿子’既旧疾患,宜不须入朝’。不久,他一篇洋洋洒洒大表忠心的《忠孝论》给自己惹来了大祸,以脏贿之罪被降为鄱阳郡王,于袁州安置。又十年,李素节被移于岳州安置,改判禁锢终生。数年后方恢复王爵,官复刺史。再回朝,便是他披麻戴孝为父奔丧,一路星夜兼程,餐风宿露,满面风霜。我们便在那时见过一面。他这三十年,真真是说不尽的辛酸坎坷,却又能怪谁?只怪投胎投的’太好’啊。

自李治驾崩,他二人的家小多居京中,好吃好喝,却与人质别无二样。我与这些子侄后辈反而没得那般生疏,逢年节,他们必亲自登门献上孝敬。我多避而不见,但不是次次都能寻到好借口,十回里也会与他们见二三回。明着说是姑侄一家亲,该有的礼数不可或缺,实是通过讨好我向武媚求保命符。

“要事?可我帮不得啊。” 我咕哝着,考虑到李家正处倒悬之危,我确信,如果与身份这般敏感的人见面,将给我带来不可预测的潜在危险。

柳意愁道:“我早知公主不愿见,唉,本已婉拒众人,道天色已迟,请他们明日登门,可李将军。。。言辞激烈,不肯听劝,因而我不得不来此请示公主。”

我疑道:“李将军?宗室么?”

柳意解释:“便是李多祚李将军。前年,太后擢其为左羽林军将军。”

“为我更衣!”

“是!”

先前还道伤势恢复的不错,这突然间着急赶路,我才觉左腿远不如从前听话。柳意劝我缓行即可,李多祚等人定会等我,但她也很费解,不知这些人能为何事而求我。

“他糊涂呀!”,我心焦不已:“他们糊涂呀!不是都道太后近日频频宣见德妃窦氏之父么?他乃司常少卿,太后见他必是为了。。。你明白么?!”

柳意瑟瑟发抖,好一会儿,怕道:“天下又有谁人不知?可圣人。。。尚未下制。。。禅位,公主无需担忧。”

我摇头:“我之忧虑并不在。。。不在这江山是否姓李。母亲,兄长,无论谁坐龙椅,于我的富贵荣华皆无折损,我是为他们惋惜啊!这天。。。快变了,周兴、来俊臣他们的手段也是愈发毒辣了。”

祸兮福之所倚,正因饱受打压,远离庙堂数十载,没有丝毫势力,李上金李素节虽个个根红苗正,竟极幸运的躲过了那场篦发似的大清洗。只要再忍十数年,至少能安享晚年,也算聊慰这一世的失落。然而,突发今夜之事,我真不知这些冒失的年轻人将为父亲和家人带来怎样的灾难。

“如此说来,公主更不该去见他们!此刻该有千万双耳目等着咱们呢!”

“我如何不知?”,我沉叹:“可我退不得啊!我不知他们究竟为何而来,却不能不顾忌羽林军。”

贞观十二年,太宗李世民于玄武门置左右屯营,以诸卫将军领之,兵名曰飞骑。又挑选骁健善骑射者,号百骑,以从田猎。永昌元年,改号千骑。垂拱元年,武媚正式置左右羽林军,形成独立建制,屯宿宫门,辖羽林郎六千。

羽林军,玄武门之变。。。几个字炸的我如魂飞魄散,腿脚一软,似无知觉一般。这李多祚与李显乃总角之交,他为人又向来重情重义,尤其历徐敬业之乱后,李显的处境愈发岌岌可危,他对挚友更为担忧。如若李多祚冲动之下做出挥军逼宫的疯狂举动,再迎李显复位,那可真是天下大乱了!武媚便如困兽,旭轮只是她的傀儡,那些立下大功的臣僚如若谏言李显不可养虎遗患,我又能如何救她母子!

朱门大开,入目便是一片通明光火,被徐徐夜风吹的轻柔摇曳,令人眼花缭乱。我定定心神,粗略一扫,来者约十余人,立于阔达场地丝毫不显拥挤,却已足够把我的心一压到底。有备而来!或许其中不止一个统兵者。完了,这瞬间,我满脑子只这最不详的念头。

我眯着眼睛,费力的细看人群:“李将。。。”

扑通,最前方的二人齐齐跪地,将火把摔去一旁,齐声疾呼:“公主救命!”

他们丰润的年轻面孔在摇曳灯火中时明时灭,他们高昂的呼救饱含悲情。我定睛看去,认清身份,忙教柳意去搀。

我道:“义珣,阿瑛,此举违礼,快快请起。”

二人婉拒柳意,李素节的次子李瑛不过十九,他仰望着我,泪水盈眶,悲苦地重复道:“公主救命!大唐要完了!姑母,我李家社稷不保啊!”

我虚伪的故作惶然,然而心中早就清楚这一天终会来临,劝武媚登基称帝的人是我,劝旭轮退位避祸的人也是我。今夜的危险,说到底是我给自己预留的啊。

李瑛语罢泪落,人群之中似有呜咽回应。如牛毛细雨,夹带着残冬的寒身湿润,不敢尽兴的飘洒一场。他们竭力隐忍,灯火下的可贵泪滴格外黯淡,他们都清楚自己不该哭,可在天塌地陷之前,谁又敢说自己当真无畏无惧?

大唐要完了,是啊,武周代唐,黎庶及后世史书莫不认定大唐国灭。可若细想,开创武周王朝的那个女人是大唐数任帝王的遗孀、母亲,也许称她为优秀的帝国管理者才最是恰当。大唐风骨并未因此而中断,百年,千年,‘大唐’二字仍令无数华夏子孙为之骄傲,对她的向往永世不灭,源于她滔滔大国的自信,源于她海纳百川的胸怀,源于她臣服万邦的气魄,即使在她日薄西山之后,即使大明宫最后一根椽柱化为灰烬散入阵阵哀乐之后,即使大唐终只是梦中的一个碎片,她的子民,唐人,生生不息,以最涵蓄也是最深刻最忠诚的方式纪念着她。谁也无法否认,武媚,是‘大唐’最为传奇浓重的一笔,失了她,何谈大唐。

我的视线仍在搜寻李多祚的身影,不自在的回答李瑛:“不得胡言乱语。”

“公主!”,李义璋狼狈的膝行数步,几乎紧贴着我的脚咚咚叩首:“我等怎敢妄言亡国!是内宫传出消息,圣人。。。已秘密备下一道禅位制书!太后必顺势登基,易主之后的天下再无我李氏子孙的立锥之地!!公主不知,现有狡诈小人诬吾父与许叔(素节)通谋,议太后乃乱国妖妇,誓募兵入都,还政圣人!公主明察,吾父何敢与太后为敌?!此必周兴等贼诡计!公主,被判谋反者从无生路,还请公主念及手足之情,不吝援手!!”

这个与我几乎同龄的侄儿哀恸亦愤怒,他担忧父亲与李家的未来,他不满旭轮的怯弱和武媚的专/制。不止如此,他更恐惧大唐亡国之后自己的命运。

我已逐渐适应那些灯火,此时,方看清一双双殷殷期盼的眼睛,他们来此,是因他们视我为拯救大唐于水火的最后希望,他们是用命赌我的忠诚是归属大唐亦或武媚。可惜他们都不明白,渺小之如人类,绝无力阻挡历史的滚滚车轮,若不想被碾压枉死,只有顺应胜者。

腰间一沉,武攸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国存亡,竟要靠她一介弱质女流不成!!你们啊,枉食君禄!真真教我看不起!”

他倒是心细,只敢揽我右侧腰部。对视的一瞬,我很是感激,没着没落的一颗心也落回原地。这感觉真的很奇怪,难以详述。我从未想过他或者任何人能帮我,但突然出现的是他,我隐隐相信,似乎,我一直在等眼前人。

他竟红了脸:“你居然这般。。。含情脉脉,倒教我害怕呢!”

我蓦的清醒了,我想到自己无法许攸暨余生幸福,更想到我自始自终都没有资格羁绊他,遂默默的扶开他的手。

“月晚?”

我避过他的视线,因而我只能听见他话中的费解,我淡漠道:“你不该在此,或许你。。。更适合去为她敷药。”

攸暨又急又愧,尴尬一笑:“可十日前,我已然向你解。。。哎呀,是我思虑不周,是我不对,你若从此不肯原谅,我也无话可辩。然我眼见他们胁迫你与之为伍,如何能坐视不。。。”

“胁迫?”,我不悦反问,实则言不由衷,不愿他被牵涉进此事,更不愿他继续关心我:“我家国将灭,我家人家臣哀哀欲绝,求我施以援手,你怎敢称之为胁迫?嗯?!”

我毫不领情反咄咄责怪,他微怔,一时无言以对。李瑛赫然而怒,忽站起身,抽出自己的佩剑,一记凌厉之声划破夜空,直指攸暨。

“武攸暨!你本就是武家子弟,与武三思等沆瀣一气,谄上欺下!今更受太后器重,尚我姑母,平升三级,见我李家失势,你真是迫不及待的落井下石啊!!公主乃圣人胞妹,为圣人、为我李唐江山尽忠竭力乃分内之事!容不得你置喙阻挠!”

李瑛牵挂父亲的安危,他心急若焚,我完全理解,但他对攸暨这般刀锋相见,于他自己实无益处。我欲劝李瑛后退,武攸暨反向前一步,距那利刃不过两寸。我大惊失色,本能地拉住攸暨,被他反手握住,掌心温热。

攸暨微微一笑,颇得意道:“哦,原来小郎君乃大帝之孙,失敬。未知尊府何人?泽王?许王?哈,无妨,无妨,总归在周侍郎眼中,都,一,样!我嘛,曾于秋官任‘郎中’,因而秋官的刀笔吏们如今见了我,仍会卖两分薄面,前日偶闻,周侍郎已为二王备下监房,环壁空空,与诸罪人无贰。唔,想来二王久历监/禁生涯,必不感陌生。”

李瑛果被激怒,啊了一声,刀尖便抵上攸暨的胸膛。我失声喊道:“阿瑛!你若伤及驸马,太后必教你以命相偿!”

我说着便要去推李瑛的剑,反被攸暨掩在自己身后。李瑛咆哮如雷:“他侮辱父亲!他该死!”

“该死?”,攸暨瞥着那要命的家伙,依旧气定神闲:“呵,你这有勇无脑的姑母真若听信汝等,与太后为敌,我必受牵累,我是得’该死’啊。只是,这位皇孙,二王已被周侍郎盯上,他们能活命?你能活命?其实你我都该死啊!你瞧,本来公主还可念及手足之情为二王收尸安葬,今夜一过,她也自身难保。你们啊,愚蠢至极!冤各有头,既是不甘尊府被诬,你便该在丧命之前去寻那冤头。”

他这三言两语,竟说的李瑛听入迷,他又添柴加火,压低声提醒李瑛:“喂,我曾听旁人谈笑,道周侍郎在永泰坊中养了一个别宅妇,我想她那里。。。断无人守卫吧?”

别说李瑛,我也是一脸问号的瞪着武攸暨,这转移视线的招数也太明显了,李瑛当真能信他?

“阿兄!阿兄!”

一妙龄少女飞一般朝李瑛奔来,早已顾不得散乱斜倾的发髻。李瑛望向她,眉心紧皱,握剑的手瞬间垂在身侧。

李义璋也循声望去,不由担心道:“令晖何必来此!”

来在我们身旁,李令晖怯怯地向我一礼,接着便不由分说的拉起李瑛的手:“阿兄随我回府!长兄早夭,父亲令阿兄照拂我等,阿兄怎能违背父命!”

李瑛不从,顽石似的杵在原地。李义璋呵斥令晖回家,令晖充耳不闻,只望着李瑛默默流泪。我从未见过李令晖,心道女儿家能有这份勇气和见识很不一般。如果李素节在此,也必不愿子女为自己所累。

“义璋,阿瑛,令晖,”,我诚恳地对三人道:“家国逢难,我亦痛心疾首,可我。。。确如驸马所言,弱质女流,无力回天。但你们尽可放心,我必为二位王兄向太后求情,绝不任宵小信口雌黄!”

无论是何身份,今夜的来人均十分激进,也都抱着必死的信念。其实,即便没有武攸暨先前那番劝阻,我也不会趟这浑水。新皇朝诞生在即,在历史的面前,我只想也只能做一个顺民。否则,我无法自证清白,惹武媚猜疑,又有谁能保护旭轮?

见我最终表示拒绝合作,有人愤然作色:“圣人被困于内宫,庐陵王被幽于房州,而公主亦高祖之血脉、太宗之孙、高宗之女,真若袖手旁观,恐先王英灵降责于公主啊!公主莫要忘却,你姓李!”

一朝天子一朝臣,顺新君之意,必能得活,反之,则死不得安。我见众人如此忠心且齐心,甘以绵薄之力挽救一国存亡,心生三分钦佩并一分惭愧。

那人话落,李义璋忽拉起衣袖,以佩剑划破右臂,细密血珠随即涓涓流淌,他振臂高呼大唐长安。我尚不及阻止,李瑛亦效仿堂兄。李令晖骇然,掩面不敢看。

李义璋一直跪在我脚旁,若非攸暨以袖遮挡,李义璋直是要把血挥在我身上:“姑母!这血中流淌着神尧皇帝赐予你我的无上高贵,这血犹埋锁着文武圣皇帝征伐九州的勇气!我李家利刃曾让天下鼠辈为之胆寒,我大唐儿郎令四夷番邦莫敢窥视中原!姑母,璋自知二十五年于国于家从无助益,再不能如此苟且偷安,璋愿为吾家存亡拼劲最后一滴血,不愧列祖列宗!姑母可愿与瑛同行?!”

李瑛紧挨着义璋跪地,随声附和:“是啊,姑母,非是我等不思忠心家国,您的母亲才是大唐唯一的敌人!真正的野心家!她逼死雍王、废黜庐陵、幽絷圣人,其目的只为窃取我李唐神器!护卫家国,瑛万死不退!姑母!”

此情此景如何不令人感慨,武攸暨也不便继续明讽暗劝。我推了推柳意,教她速去取药为二人包扎。

李义璋眼含热泪,声嘶力竭道:“公主!若能以我二人之死换大唐万世太平,璋这条命,此刻便交由公主处置!”

换大唐万世太平。。。我也霎时泪目,忆起许多年前某个秋日午后的贞观殿,武媚研磨,李治御笔圈定’太平’赐我为封号,他们祝福小女儿能享一世太平,也愿大唐享万年太平,可事与愿违,我没有一世更没有太平,而大唐国祚亦难传万代。

也许是意气使然,也许是为迫使我同意反武,人们互相传递兵刃,毫不犹豫地划破自己手臂,任鲜血直流。不仅如此,他们还携手向前迈进,如一道城墙,有意让我看清他们的决心。

忠直如斯,毅力如此,我原该被他们感动,然而,眼见愈来愈多的忠毅之血融入尘土,渐渐铺染出一片血红泥泞,我内心深感恐惧。不止是我,武攸暨神色一凛,暗道’冥顽不灵’,提醒我尽快回府避祸。

“沥血以誓固然可见众心之诚,可这愚忠之血却将致你于死地!”,他瞥着火光中的激奋人群,忧心忡忡道:“若被巡夜金吾发现,一切都迟了。”

我如何不知,相较于攸暨,我的顾虑只多不少。如众臣所言,他们难见旭轮,他们来此是求我做一道桥梁,做他们的传声筒,力谏旭轮不可将大唐江山拱手相让,君臣一心,共存共亡。我的态度,在他们眼中便是成败的关键,甚至代表旭轮的态度。假如旭轮在此,他无法忍心拒绝,只会嘉奖众臣的忠心,接受众议。既然选择权现在我手中,我便不能推旭轮涉险。只是,如何开口?难道一言不发的龟缩回府?

我全无主意,回首望着自家宅院,十分犹豫道:“可他们将我视为李家最后的希望,我若回。。。”

他深深地看向我:“忘了孩子么?你若遇险,别指望我会照顾崇简和惠香。”

他也知我是两厢为难,出于同情,抚了抚我手臂以示安慰。我故作不知,稍稍侧身,他的手便垂去一旁。我本就无颜劳他为我付出,又何况,众目睽睽,他是武家子弟,另一边则是慷慨陈词甘愿以身护国的唐臣,我不得不避嫌。

这世间,我是唯一知晓这场改朝换代战役结局的人。再一次,对无辜者的同情油然而生,我想与天意抗衡,我想救下这些与我血脉相承的年轻人。我苦口劝说,希望李义璋能率众离开,可他全然不听。显然,血统决定了他不会束手就擒,他要救父亲,更要挽救大唐。

有人高声报上自己的姓名与官职,扬言只做大唐的臣子,大唐若亡,他便携家小在端门之外挥剑自刎,以此唤醒世人的良知。

我好不为难,不得已向众人表态:“太平恳请诸公原谅!诸公应知,今两京之内,数万黎庶上书请愿,而忠直朝臣如诸公者则寥寥可数,尽归太后羽下。太后登基,乃。。。大势所趋。此为天意使然,你我当顺应天意!”

我是偶然想起前几日百姓请武媚称帝一事,暗思也许能借上天之名消磨他们的意志。李瑛却振臂一挥,几滴血珠顺势溅上攸暨和我的衣衫。

“绝非天意!!姑母,此为武派诡计,我们怎可听信!太后野心勃勃,而一群/奸佞之徒正承风希旨,为功名利禄,无恶不作。姑母可知,一卷伪造文书,便能致数十数百、乃至千人枉死啊!近年,吾父身在舒州,却无一刻能安心落意。我们伟大的尽拥天下的皇太后,至今不肯饶恕她已故敌人的无辜儿孙。太后不取父亲性命,她尽一切努力折磨父亲,让父亲时刻活在恐惧之中!吾父乃天子手足,一国亲王,竟活的不如一介布衣!而武家子弟仗势压人,竟以天家正统自居!岂不皆因太后纵容偏护?!姑母,大唐如今竟是姓李还是武?我们岂能容忍片刻?!”

我十分平静的听李瑛倾诉怨念,许是见我不为所动,自知无望,李瑛蓦的悲愤哭嚎,连连摇头。

“完了。。。李家无人。。。大唐完了!!!”

此起彼伏的一片凄凄哭声中,有人似按耐不住般忽然嚷道:“公主乃二圣爱女,更为太后嫡出,我等自是清楚公主对太后的敬爱非比寻常!但某深信,私情不可逾越家国大义,公主心中是非分明!牝鸡司晨,惟家之索!更何况,你我有目共睹,大唐即将覆灭于太后之手!女子主政,必祸国殃民,只因女人易感情用事,她们罔顾礼律,惯以她一时的心情而决定一国之大计!诸多前例,公主不可不引以为戒。而且太后。。。您的母亲如今竟情陷一介贱商,甚至以那贱商。。。”

武攸暨喝令那人住口,扬言马上便绑了他送交御前。那人自是无惧,反讥讽武攸暨不要逞强,此事已令天下耻笑,他如何能堵悠悠众口。

我拉住火冒三丈的攸暨,也十分不快道:“辱我高堂,阁下着实无礼!”

趁着这股乱劲儿,我正想甩袖离开,却有一骑挟风而至。

“公主请留步!”

李多祚跳下马背,貌似喜悦,边走边对旁人道:“诸公勿忧!大事可成!!”

“公主,”,近前来,李多祚欲向我解释:“我已遣奴。。。”

“将军,外人在此,”,我刻意的瞥了瞥武攸暨:“你我别处叙谈吧。”

李多祚微怔,似乎才看到武攸暨才想起他的身份,李多祚不禁尴尬地小声念叨:“呃。。。这。。。我也不怕了。。。”

远远的避开了攸暨,李多祚道已派人赶往房州,秘迎李显回朝复位,且他确有逼宫谋划。

我心急如焚,只不敢表露,冷冷道:“将军痛恨徐敬业,今却效仿他鲁莽行事,实在令我费解。且不说阿兄能否顺利回到神都,只因将军今夜与泽、许二王之子合谋,已是必死之罪!”

李多祚表情严肃:“公主,我已无路可走!大唐存亡,在此一举。公主若要揭发。。。”

我哂笑:“扬翠常言将军愚头愚脑,我看将军实是不露锋芒啊!向太后揭发你们?岂不是害我遗臭万年!哼,你们来此,便是存了心要拉我共进退。”

李多祚理亏在前,好不心虚,他哑口无言,不再给我灌输任何大道理。

“太后圣明,即便走漏风声,她也不会将我与你等一道惩处,”,我平声道:“逼宫,我绝不做,你们便死心吧。明日日落之前,把你的奴子追回,我不忍见阿兄因挚友的愚蠢举动而枉死。”

李多祚无意应允,他认定凭李显的号召力,必能阻止武媚改朝换代。

“十年,至多十年,”,我几乎是恳求他,满手是汗:“我保证阿兄定能安然无恙的回朝。将军,人终有百年之期,太后上仙之时,皇位必属阿兄。而今,人多叛唐,此乃天意。若你坚持此时迎阿兄回朝,你以为太后。。。会念及他是自己的儿子而手下留情?!”

许是想到李贤之死,李多祚也不免犹豫。他的确是孤注一掷,但其实能否成功他也没有十足把握。我不会出卖他们,可他对武攸暨没有信心。

二人深谈片刻,我目送李多祚离去,心内却不觉踏实,只恐他会反复。李多祚手握兵权,其实我在意的只有他的态度。

如此,不再理会旁人,我吩咐家奴关了府门。

“你可知我最恨便是’外人’二字!”

我瞥看武攸暨,他一双眼睛瞪的不可思议的大,我懒得理他,顺口一句:“难道你是我内人?”

他在旁大发邪火,我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外人’真正令他不爽的缘故,心笑过了这么多年他居然仍不能释怀。

各自回房,他突然问:“你。。。会反对太后么?”

我见他很是认真,轻轻的叹一口气,也坦诚道:“我不知。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阿兄,这是我的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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