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博:陆曼SYD
2月12日更新:
我对行鄣的描述可能并不准确,类似于竖着的横幅,大家可自行搜图
2月15日更新:
忘记买速冻饺子的我在此祝大家狗年旺旺旺
一首太宗的《守岁》送给大家,耶
暮景斜芳殿,年华丽绮宫。
寒辞去冬雪,暖带入春风。
阶馥舒梅素,盘花卷烛红。
共欢新故岁,迎送一宵中。
2月16日更新:
午餐时间更新2000字
这一章终于齐活儿,hohoho
YouTube有一个「用《大明宫词》的主题曲《太平》打开《妖猫传》」真的是神作啊
载初元年六月,杀汴州刺史【柳明肃】。七月,杀胜州都督【王安仁】及子。杀汾州司马【毛公】。时置制狱于丽景门内,入是狱者,非死不出,酷吏戏呼为“例竟门”。朝士人人自危,相见莫敢交言,道路以目。或因入朝密遭掩捕,每朝,辄与家人诀曰:“未知复相见否?”
“月晚?”
“是。”
“思虑何事?”
“儿。。。儿。。。在想。。。太后近年严惩的逆臣不可谓寡,而忠直如周侍郎、来中丞者愈来愈多,却为何杀不尽逆反之心?”
我撒谎了,其实我本在回忆昨夜的梦境。我看到自己孤伶伶的行走在茫茫雪地之中,旷野寂静可怖,甚至竟无风雪之声。我惧怕孤独,我疾呼求救。很快,我看到了李治、李弘、李贤还有李显,然而他父子四人的身影却十分渺小,似距我有千里之遥。我恳求他们救我,他们不及回答,便逐一凭空消失于天地之间。接着,旭轮现身,那一袭十二章纹龙袍上竟布满血迹,明显是受了重伤。他唤着我,努力地向我靠近,我亦朝他的方向狂奔,但是,两人的手尚未触及彼此,他忽然没入雪地。我急忙展臂欲挽住他,他却坠入无边无际的冗长雪洞,无影无踪。我自噩梦中惊醒,心跳狂乱,泪水满面,一边哭一边安慰自己说一切安好,绝不会有坏事发生,只因我太过担心他因而才得此梦。它只是一个梦,只要我在他身边,它便只是一个永远也不会成真的梦。
佛堂檀香缭绕,如降下一层稀薄白雾,恍惚见武媚似正注目于我。我勉力笑了笑,悄悄侧过脸,不敢与她对视。
武媚面向佛陀虔诚的叩首,缓声道:“大抵是他们未能自前人的屡次惨败中汲取教训。男人啊,生来轻狂,固执己见。你以为呢?”
我双手合十,仰望高高在上的佛陀,佛陀亦凝睇于我。谁也猜不透佛陀唇角那抹细微弧度的涵义,是为众生之苦而悲?亦或笑世人放不下功名欲望呢?
“男人向来最重’忠义’二字,他们以身为大唐的臣子为荣,效忠大唐天子,亦甘以性命护国。”
“他们此举值得称颂?” 武媚严肃的语气之下掩着些许紧张。
“恰恰相反,他们皆是愚忠!”,我讥讽道:“许多年前,阿娘闲时读书,阿兄与儿在旁玩耍,记得阿娘曾言,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若子民不得安乐,君何如也?国何如也?太后主政惯是以民为先,忧民之忧。而朝臣们枉读经典,只拘泥于刻板准则,始终未能了悟立国之根便是天下百姓的福祉,是民心所向!这才是为官者所应在意并为之努力终身之事,而不是仅凭‘女子不得干政’的迂腐教条反对一位睿智英明的君上。其实。。。阿兄前日还对儿道,今家传天下,倘遗江山于不肖子孙,误国误民,不若古人禅位贤能,方是真正解百姓疾苦啊。”
“旭轮明理,你的悟性也是颇高,”,武媚宽心笑道:“可惜啊月晚,可惜你是女儿身。你比那些愚昧且顽固的男人更懂得一个执政者的职责所在,唯一的职责所在。凡行事,必利民利国,方不负天赐权力。”
“太后心系子民社稷,儿为太后骨肉,岂能不查太后所思?”
少顷,武媚道一声疲累,我们便离开了佛堂。半个时辰前下过一场急雨,雨后的空气十分清新,足能洗心洗肺。夜风习习,花草香气亦愈发馥郁。母女挽手并肩,我偎着武媚,偶有说笑。绕过五道回廊便是寝殿,武媚邀我今夜同寝却为我婉拒。
武媚缓缓地扶开我的手,视线移向半圆的月:“你该放下他了。”
我也望向残缺的月,惆怅微叹:“道是情深不忘,不如说是一份愧疚,一份遗憾,对他,也对薛家。崇胤若是活着。。。如今也能唤儿一声’阿娘’了。”
武媚遂不再挽留,迈进殿门后忽又回眸,柔声叮嘱我:“好好歇息,明日是你。。。唉,去吧。”
“是。”
月上中天,我仍无倦意,躺在床上也只是无聊的辗转反侧,遂披衣而起。上夜的宫婢以为我是因饿才睡不着,便请示我想吃什么。
我向殿外踱步,随口道:“我睡前从不进食。”
宫婢称是退下,我愣在原处,恍惚有浓稠鲜美的滋味穿破记忆的绑缚涌上喉口。暖洋洋的橘红灶火,黑漆漆的粗劣陶碗,一次难忘的夜宵,与一个爱我更恨我的男人。如果没有那场突如其来的逃亡,如果我们有时间继续深谈,是否能改变今日的惨淡结局?毕竟那时他的怨恨尚不沉重。
他其实曾不止一次的问我为何不肯选他,为何始终对他如此不公,我也曾认真答复,却无法说出最重要的原因。宿命,本就不是我们凡人所能对抗甚至更改的玄奥力量。
殿门,却遇芷汀独自一人坐在檐下,正观赏星月。想是她已入迷,未能听见我的脚步。直到我在一旁坐下,她方慌忙起身。
“不必。还不睡么?”
“方才太后遣使送来一坛琥珀露,是为公主与。。。与驸马添喜。婢子已代公主谢恩。”
“唔。”
一时无话,少顷,我紧紧的抱住自己,叹问:“芷汀,相识一场,我却不知。。。你可曾有过心仪之人?”
芷汀微微一笑,云淡风轻:“有,但绝非驸马。”
‘公主平日对奴下的恩赏不可谓薄俭,这鬼暗害公主非是为财。’
苏安恒不信背叛我的人会是芷汀,我却牢牢记得她代武攸暨求情时的诚恳,所以无法消除对她的猜疑。内鬼害我的确不是为财,那也只可能是为情了。芷汀回答的这般坦然且坚定,我心起一丝恼怒,仍觉得她是在骗我。
“是么?!总之,你尽快走吧。”
得知当年的内/幕后,宁心的反应比我还要激动,没两天竟被气出了病,整日病怏怏的躺着,愈发清瘦,脸色蜡黄,高高的颧骨教人十分心疼。我对宁心说出自己的疑心,她道事已如此,不若尽早打发芷汀离开,也算好聚好散。
芷汀没有任何辩解,想她很清楚我做出的决定就不会改变,便道定会遵从吩咐。池飞在旁听着,她没有替芷汀求情,只道我即将成婚,太平府比以往忙碌,况且崇简兄妹向来都由我的心腹教养,加之宁心又正病着,人手确实短缺,建议我多留芷汀一段时日。
“是,”,芷汀垂首,有些灰心:“婢子正与上官姐姐商议,过些日子便返家。公主,同在神都,婢子日后会常回。。。”
我起身,冷冷道:“你便回来太平府,亦非为拜我这旧主。你我无需再见。”
回到内室后仍难安眠,便吩咐宫人取来酒水,接连两盏都一饮而尽,稍觉头晕目眩。隔片刻,将睡未睡,忽闻二人低语。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我忙侧耳倾听。
“你当真不知?宫中传言道是。。。罢,此刻深究已无意义。”
“其实陛下毋需为公主担忧,公主更改心意的缘由并不如传言那般复杂不堪。自太后命公主改嫁周国公,公主便终日怏怏。那日偶遇驸马,公主忆及与驸马相识廿载,气义相投,且驸马从前待公主亦是长情,因而公主不顾太后盛怒,坚持悔婚。想来陛下心中了然,周国公不及驸马,公主真若下嫁国公,余生郁郁寡欢,陛下也当为公主惋惜啊。”
“话虽如此,可月晚当年负他深情相付,今二人之间又隔了一个沈氏,我只怕。。。只怕攸暨难保初衷。”
“陛下所言极是,然而这道心结终只能由驸马与公。。。”
“我明白。她自己选的路,旁人插手不得,我只是不愿这一次的婚姻再教她受伤。她既已安歇,便不要扰她清梦。也不必教她知晓我来过。”
“是,婢子恭送陛下。”
我推开门时,旭轮即将迈出寝殿。芷汀微惊,道以为我饮酒之后已然入睡。我望向旭轮,想他来时仓促,未戴乌纱幞头,只以一根墨玉长簪将长发松绾脑后,几缕发丝垂绕颈侧,雪白的吴绫汗衫露出寸宽衣领,外罩了一件石青色纻丝薄衫。
我略气:“陛下屈尊驾临,纵是确认我已安睡,你也当唤醒我!”
“婢子知错。” 芷汀面上一红,头低的几乎要贴上胸口。
匆匆披衣绾发,我稍整仪容。二人落座叙话,华唯忠在旁服侍,芷汀远远的侍立殿门,微微缩肩,也许她在忍泪。旭轮自是瞧出我待芷汀的态度与往日大异,便问原因。
原因?不过是源于一些极其恶毒的针对我的报复,她兴许是被我误解了,但这个误解也只能无限期延续下去。
算一算,上次误入险恶圈套已是许多年前,唯一不同的是那次的报复是针对武媚。我不得不承认,那人是一个成功的阴谋家,他将积蓄多年的痛苦悉数化为复仇的利箭,精准刺中了武媚的每个子女,以我们的终生屈辱铸造自己胜利的徽章,祭奠他深爱的妹妹。那次便不想被旭轮知晓,但乱中出错,他还是知道了。尽管旭轮尽自己所能弥补我的心伤,却是我最不愿见的结果。整个宫廷最善良干净的男人,这辈子都不该与那般不堪入耳的丑闻有牵扯。爱情里必是少不了关心,可我却希望他眼里的我永远无忧快乐,不愿他关心我,担心我。
我笑:“容我保留一个秘密好么?”
他也笑了:“随你吧。若与你较真争论,谁也占不得胜算。”
大殿灯火通明,一排排香烛静静燃着,那些垂坠的烛泪活像是一丛毫无美感可言的扭曲杂树。这次出嫁,武媚赐我的妆奁仍是不可计数,大部分已送往太平府,听说余下的也塞满了数座寝宫,我这仙居殿里还陈列有百余个半人高的红樟箱。旭轮不自主地数次扫视它们,但什么都没有说。
“流杯殿远在东首,深夜跨越一座宫城来此,陛下对妾竟无话可说?” 我似玩笑般问他,心里已是颦眉。
旭轮苦笑,指尖绕玩香炉飘出的袅袅青烟:“莫托大。我怎会为你夜起奔波,况贞观殿居中,我哪敢惊动阿娘。昨日乃阿宁生辰,我正歇在她宫中。只是梦中。。。想你。。。想到你今日要嫁攸暨。。。我心里。。。呵,我竟也说不清为何来此。”
集仙殿正近仙居殿,但我暂住宫中这半月却从未拜访过豆卢宁。直觉告诉我,她并不喜欢我。
燃烧的香料偶尔会迸发色泽异常嫣红的星亮,我像是被蛊惑,只盯着那一点火星儿,喃喃道:“你冷落贵妃,我反倒自觉对不起她。她的新婚之夜,也是被我。。。”
“生气了?”,他有些着急,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是我不该来。我这便走,你安歇吧。”
不知道相爱的人是否都是如此,惯于言不由衷。当初他纳豆卢宁为妾,我明知不该,还是忍不住跑去见他,去了才发觉自己实在多余,偏又不舍得离开,不愿自己喜欢的人去陪另一个女人。如果那夜的石榴红帐不止见证二人的青涩初吻,如今的我们又会是什么模样呢?也许在那纯挚美妙的一夜过后,我们会固守耳鬓厮磨时给彼此的永恒不变的誓言,一个不娶一个不嫁,任凭父母责罚,不管天下如何猜疑。
然而,这’如果’也只是偶然想想罢了,我们的宿命里并非简单纯粹到只有彼此。所有与我们相遇的人,都已成为各自记忆里不可磨灭的刻印。爱恨悲喜,一切的情愫,都值得体会,值得感悟。毕竟漫漫一生,恐怕无人能真正做到只为爱情而活。
他欲起身,我便握住那手,坦然一笑:“我知你为何来此,你有诸多疑问,可是,恕我不能答。你只相信,改嫁攸暨是出于我的本心。十年前便以为断了的姻缘,如今。。。还是需我去面对。唯忠,”,我看向附近的一张矮足长案,熠熠烛火的照射下,那樽醒目的朱红瓷坛泛着十分华丽的微闪金星,它应是芷汀代我接下的赐酒:“为陛下与我斟酒。”
旭轮不许,道我已喝过酒,酒喝多了反会伤身。我忽然哽咽了,勉力笑道:“见了你,我今宵如何安睡?你需得赔我一场清梦。况且这酒。。。是阿娘赐我的合卺酒,你不想与我共饮么?”
像是被冷冽寒风吹过,华唯忠止不住周身一颤。旭轮沉默着,我恳求的凝视他,终见他微微颔首。
华唯忠便去取酒,动作轻快,几乎无声。我脸埋进旭轮温厚的掌心,蓦的哭道:“两次嫁人。。。可惜都不是你。。。我恨我自己!”
他的吻落在发丝,轻声软语:“我晓得你有苦衷。怪我无能,许不了你幸福,甚至无法护你周全。此生终需一别,生死相隔也罢,万里难见也罢,我只愿你活得遂心如意,与一个能许你幸福的男人为伴,切莫委屈自己。”
蜡炬成灰,红日三竿。我孤寂地斜倚床帷,思绪因身体疲惫而格外迟顿,却也享受着难得的平和。芷汀推门进来时,我看清殿中已洒满明媚阳光,似落下千丝万缕的银线,将那千金一寸的吐火罗织金贡毯装点的更为瑰丽。芷汀低垂双目,不敢看我。
我怔怔地望向又高又宽的直棱纸窗,含笑回忆:“记得那一年那一日。。。也似这般和风丽日,花香四溢。张娘娘说,我生是天下最幸运的女儿家,二圣将最美好的一切赐我,而上苍也会庇佑我的幸福,可惜事与愿违。你看,今日亦艳阳高照,这或许预示着我与他也。。。哈,不对,我本就是为了报复他才选择这条路,无辜之血为它奠基,我与他注定不会被祝福。”
芷汀无话,我又道:“天明前下了好大一场雨啊。”
“是,狂风暴雨。好些花儿被打落枝头,万幸摆在廊下的。。。都还在。这洛阳宫若是失了花香,恐太后将不悦。” 她低声道。
我淡淡道:“太后不会不悦。只要我一切安好。你说呢?”
四目相对,她紧张地满脸通红,慌忙垂首,懦懦道:“我。。。陛下。。。没有。。。”
我知道再多回想哪怕一秒便会令自己颓然大哭,注视着她,我唇角微扬:“为我绾发吧。或许这是最后一次。”
“是。”
稍后便往德妃窦婉的飞香殿看过崇简,他正与李隆基一处午睡,两个光屁股娃娃,睡熟了竟还互勾着手指,生怕对方离开自己似的。
“恭喜公主。”
窦婉便是这样一个女子,她一直遵循着名门淑女理应遵守的条条框框,她聪明,言行举止滴水不漏,但也仅限于让自己在这深宫活得安全、安然。她也有欲望,也有她的计谋,然其目的只为得到丈夫的垂青,无可指摘。
我礼貌道谢,并感谢她待崇简十分用心。她道自己喜欢崇简,况且崇简也一直很维护隆基。
“我常教导三郎,”,窦婉笑道:“薛表兄待你诸般好,日后千万要报答表兄这份恩情。”
心里是高兴的,我嘴上道:“恩情?德妃言过其实。偏他兄弟二人最是投缘,作伴成长,互帮互助罢了。”
“是投缘,是投缘,”,她轻抚小腹,笑吟吟道:“公主若瞧得起我那姮儿,便教她做公主的新妇,亲上压亲。”
兴许窦婉只是玩笑,我也无意较真,便顺话应下。心里想的却是武媚绝不会恩准这桩婚事。于旁人眼中,崇简与李姮是姑舅表亲,的确是亲上加亲,但武媚与我皆知崇简是李贤的遗腹子,如果她首肯,无异于直接告诉我李贤或旭轮的身世有问题。
我笑说:“只不知德妃腹中此次璋也瓦也,若是姮儿有了阿妹,我可要好好挑一挑呢。”
如此说笑了片刻,直等到两个孩子睡饱转醒,崇简懒散的窝在我怀里,我为他梳理纠缠的发梢。他道口渴,我忙的喂他喝水,又剥水果喂他吃。我要改嫁,一个陌生男人从此便进入了我们的生活,崇简始终没有接受,但孩子也只是嘴上说说,闹是不敢再闹了。
“那个武攸暨今日便入宫迎娶阿娘么?”。崇简颦眉看着我,嘴里塞满了荔枝,吐字含糊。
“简儿总是吃不够荔枝呢,”,窦婉忍俊不禁,又好意教导孩子:“简儿,武将军已被封为驸马,便是你阿娘的夫,你需得改口。尤其不得直呼其名,旁人要笑你呢。”
我只是对崇简微微点头,心头忽的发紧。他终是成了我的丈夫,却是以这种谁也不愿看到的方式。。。究竟是命运还是我自己选择了他。
崇简挠挠小耳朵,颇不自在道:“他若对阿娘好,我便。。。不行!我至多唤他阿叔!”
众人哄笑,崇简忐忑不安地问我:“阿娘与他成婚之后便更喜欢他么?”
我替他擦去唇边的果汁,好笑道:“我怎会。。。他如何比得你?!阿娘只喜欢简儿。”
戌时,华灯初上,天气略闷。
“两心他自早心知,一过遮阑故作迟。更转只愁奔月兔,情来不要画娥眉。”
“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满面浑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
武家的傧相自仙居殿外便一首接一首的吟唱催妆诗,娇俏宫娥手持棍棒对他们或打或撵,故意使下马威,也是拼力地拦了一进又一进。待众傧相终于齐聚寝殿门外连连大呼’新妇子,催出来’,个个都累的满头大汗,听说有二三文弱的竟是疼出了眼泪。这又是一个热闹喧阗的沸腾夏夜,我仍被一众华服贵妇簇拥着,陪在我身侧的人依旧是武媚。女儿出嫁,世间哪个父母舍得缺席。
再醮于女子总归不是一件坏事,至少余生有伴可依,不必对镜愁白发,然而谁又不曾许愿要与那结发之人一生一世。明明两次都非远嫁,但那年的我心中尚存离家去亲的酸楚与不舍,可今夜,我反是一腔斗志。对,难道我不正是一个披挂上阵的复仇战士?
沿途经过的宫道,无不见鱼贯而行的抬运妆奁的奴婢。那些贵妇迭声羡赞,议论恐要天明时分才能全部搬完。我的眼神大概很是骄傲自得吧,但那也仅浮于表面。武媚神情愉悦,精神也是十足,步伐稳健有力,将我一步步送出洛阳宫。早已独掌大权的她较十年前更显高贵雍容,似有天降异彩加身环绕,令人深感敬服。无论是何场合,她都是绝对的主角。
则天门映入眼帘,分别在即。武媚忽想起什么,匆匆道:“旭轮身体抱恙,今夜便不来送你了。我教南雁指派女官帮衬你数日,宁心等人毕竟年青不经事。”
我有些心不在焉,慢悠悠的转玩遮面的绛红团扇:“好在宫中有医术高超的御医,我晚些时日再去看望阿兄。他是续弦,儿是再醮,婚礼的桩桩件件其实彼此都。。。唉,多谢阿娘为儿费心。”
沉默良久,武媚颇无奈道:“我还是那句话,出嫁是喜事,多笑笑吧。何况昔年,你对攸暨。。。我以为,也并非无情无心吧。月晚,无论如何,这件婚事是你自己的要求,而我已为你。。。该做的,不该做的,母亲已然尽力。只盼我的女儿能遂意称心。”
真正爱你的人,大抵都是如此,总是会把你的心情放在首位。其实武媚对我,如果抛开她对社稷江山难辞的责任,她的确是一位好母亲。
此一刻,我第一次由衷笑了,诚心诚意地向武媚致谢:“从前张娘娘道儿是这天下最幸运的女儿家。儿以为然。”
“那便好。呵,这次居然仍是由着你自己选定了驸马,”,武媚眼角的纹路一深,含笑视我:“可阿娘害怕这次又只是你一时的心血来潮,只因你求阿娘赐婚的方式与十年前如出一辙。月晚,阿娘期望你一世如意,期望有个男人能真正将你感动,将你从那份糊涂且固执的感情中救赎。阿娘爱你,甚至爱到不知该如何更爱你!!时时刻刻,阿娘只想尽自己的最大所能,给予我女儿最好的一切,一切!然而有些事,于我这个母亲来说终是无能为力。作为一个出类拔萃的男人,我相信攸暨能使你幸福。女人最该享有的幸福。”
武媚眼含泪水,情真意切。我也是极力克制,哽咽道:“荆玉隋珠易得,长情君子难求。幸福于皇门之中更是鲜闻罕见。儿懂阿娘的苦心。”
宫门外设有一重重的行鄣,作用等同屏风,亦为遮身遮身之用,较屏风更便于移动。行鄣的结构十分简单,障竿细长,形似工字,高约两丈,竿顶垂下一副尺宽翠罗,竿底为沉木障座,立地可保平稳。主人行动时,家奴举行鄣跟随,非常方便。若百具千具摆在一处,那场景颇为壮观,但这般的气派并非寻常人家所有。天家富贵,行鄣多为天子出行时所用,因而悬挂的障幅都为赤黄色,金玉宝石等装饰点缀也很是可观。
武承嗣今日并未到场,无论他是何借口,包括武媚在内都能理解。武三思兴许也不愿来,却是不得不凑这个热闹。他一直混在傧相队伍里,但见武媚与我不断交谈,何况又是送女出嫁这种场合,他也不便插话。
隔着重重叠叠的行鄣,武攸暨在行奠雁礼。很快,扑通,行鄣外扔来一只大雁,没等那大雁清醒展翅,便被一群宫人麻利的捉住,裹了早已备好的喜庆红罗,喙也被象征吉祥的五彩丝锦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