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责问,薛某好不惶恐。公主或表妹,只恐外泄阿晚身份,倒不如直呼闺名,妥帖亦。。。亲切。”
李显哈哈笑道:“是为亲切,是为妥帖,你心中最是通透。唉,你二人难得相见,我本不当阻拦,可晚晚被我请出宫,天后定了还宫时辰,我岂敢耽搁?紧要之事速速倾吐,晚晚隔两日便要启程往东都,再见之期只得待除夕宫宴。”
我因不愿直面薛绍,小半个身子掩在李显身后,薛绍略偏头瞧我:“兴许。。。阿晚无话?”
心话要说的话都装进了那竹筒,你可是门儿清啊,还问什么问,装什么装。
“无话,”,我别过脸,出口的话难免带着制气的成分:“表兄且安心便是了,你我改日再会。”
薛绍愈发高兴起来,郑重其事的向李显叉手一礼:“大王今日相助,绍必不敢忘。”
“相助?”,李显夸张的咦了一声:“莫要胡言,我不曾施惠于薛表弟,此间事嘛,皆是巧合,哈哈,巧合。”
李显携我登车回宫,我冲着李显的背影翻了一个白眼,分明就是你想扮月老撮合我和。。。诶?月老,哼,这老太太把我扔在唐朝就不管我了,分别前说过什么大唐再会,可十多年了从未现身,估计忙着在湖边的月老祠骗人呢。只一个明崇俨似乎了解我的来历,但我在深宫他在外朝,至今也没见过几回面,他说话又如打机锋,我猜也猜不出所以然。
“晚晚,那信中?” 李显是个急性子,二人才入车坐定,他便问我信中内容。
我本想怪他安排这一场偶遇,心思一转,笑嘻嘻道:“阿兄既问,月晚便答,那信中呀。。。满是当垆卓家女,薄夜思长卿呢。”
午睡时间足,所以入夜了便不觉疲惫,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曾有片刻工夫考虑以后该如何面对薛绍,但很快脑海中就只余了旭轮——只余了他决绝冷漠的眼神。埋头在被窝里没骨气的抽抽搭搭,心话我当真是命犯五弊啊,即便穿越千年自以为寻到了心之所倚,却还是只能一个人浑浑噩噩的走完这一世,至于武媚气我不懂事,外界的蜚短流长,薛绍的犹疑退缩。。。都是次要的。
如此这般过了两日,便是我去洛阳当尼姑的日子了。依礼需辞别父母兄长,我内心一片怅然,待行至旭轮面前,二人才一对视我便满心委屈,而他对第一次独自远行的我并没有如李显那般反反复复的叮咛与不舍,只嘱我虔心修道。于情于理,我应当祝贺他也祝福刘丽娘与孩子,可我着实说不出口,直至分离的一刻二人亦无交流。
唉,我自是孑然一身,他却必须承担起丈夫和父亲的责任。一辈子,看似漫长,但我们往往只能坚持做好一件事,所以不得不知轻重,懂取舍,而我,注定不是他的首选。
宽敞华美的马车里,几个少女围在炭盆旁不住的抱怨这恶劣天气,瞿昙罗那些人算的是什么出行大吉日啊。的确,这天天气奇冷,昏雾四塞,更甚不时的飘落淅沥雨雪,别说树木枝桠被冻结,就连这车厢外面都结了滑溜溜的一层薄冰。也不止我们,常闻过往旅人的咒骂,也是他们冷的厉害,大喊两声出出怨气吧。
出通化门七里之处是长乐驿,更衣方便的工夫就见证了数场离别伤情,又前行约莫半个时辰,窗外便逐渐冷清了。安扬翠和宁心睡意沉沉,我和袁芷汀翻花绳打发无聊的旅途时光。
忽然,听李撰在窗旁道有人追上车队求见,问我是否愿见。李撰乃韩王李元嘉第四子,封黄国公,擅辞章,受到时人尊称‘刘孟高郭’四大才子之一的弘文馆学士孟利贞称赞。都道李撰府中书盈四壁,甚于秘书省的藏书。本为通州刺史,奈何年纪轻轻体格却不健壮,待了没一年便称病,从蜀地打道回了长安。此次我赴洛修行,李治以堂弟素日行事谨慎持重,特命李撰来当‘领队’。
芷汀不情愿的小心的将车窗推开了一道细缝,代我问来人是谁,得知来人自称是武攸暨。心剧烈一抖,半年来,我竟全然忘了这个跪在夜雨里向我告白的少年。
当即推开车窗探出大半个身子,风儿冷冽如利刃,莫说脸颊刺痛,便是每次呼吸,鼻腔也会隐隐作痛。寒风呼啸,雾气迷漫,数丈开外,一个根本看不清是人是树的黑点令我霎时泪目,怨他执迷不悟,也怨自己,因我如今不能给他任何承诺,他值得更好的。
李撰原伫在窗下,此刻看清我含泪模样,不忍道:“诸卫士合该歇脚了,暂留片刻并不碍事。”
我屏住哽咽,声音极轻:“多谢阿叔容情。”
宁心因寒风而清醒了,惊讶的掩声问我:“竟是攸暨哥哥追来?”
芷汀正欲搀我下车,宁心一扭身扔掉了取暖的虎皮毯,急忙替下了芷汀:“我陪阿姐同往便是。”
我们是铁三角,感情最为要好,这次入道修行也不知何时结束,宁心要与武攸暨话别也是人之常情,芷汀颇不放心的看了看我,叮嘱了宁心一句‘速去速回’。
宁心搀我下车,堪堪站稳了,我小跑着朝攸暨所在而去。军士们已悉数被李撰支去了道旁,宁心与李撰不远不近的跟着。越走越近,果是那翘首以盼的莽撞少年。越走越近,迎着那人喜悦又温软的目光,泪水再难忍住。
咫尺距离,他面色青白,唇无血色。情绪激动,才开口便是责骂,可那哭声连自己听着都觉难堪且难听。原来对一个人心疼到了极致竟是愧疚,竟是一种想要自虐自罚的冲动。
“枉你每每自诩聪慧过人,为何那夜规劝。。。你至今不明!!今日酷寒兼雨雪,便是重利商贩亦闲懒宅中,你又何必追来此地!”
他双眸乌亮,先是调侃我中气十足,望了一眼近处的二人,他笑意羞涩,低低的道:“想见你,莫说风雪,刀山火海浑不怕。”,又将拎着的食盒递来:“张家楼糯元子,店家道是加了新酿桂花醴,不知洛阳可有同样滋味。”
无语凝噎,我默默视他。久未相见,他又长高了许多,原本白净的唇边生了一片青灰胡茬,略显成熟。我勒令自己不准接,我不能给他任何希望,不能害他因我而耽搁他的人生与幸福,却始终控制不住那些触动真情为他而落的泪,他的眼神因而愈发熠熠。
攸暨信心满满,他坚信无论我们之间产生任何隔阂或误解,只要他主动求和,我依然会像上一次那样原谅他,甚至不需言语,一份浮元子或一个石榴,我们便能明白彼此的心意。
“你呀,我知你急欲大快朵颐呢,”,他拉过我的手,催着我拿住食盒:“清修无趣,我晓得你耐不住,可此举原是为。。。。。。”
喋喋不休,他有太多太多的言语,太多太多的情真意切,而我对他也有千言万语,却全是婉言谢绝,此一时哽在喉中,半个字也不忍说出。很快,天寒地冻,我不自主的打个寒颤,他自然察觉了,催我速速回车。
我仍是哭着,颔首又随即摇头,可我继续留下也不知该说什么。他一笑置之,牵过在旁舔食枯草的坐骑,挥着紫红的手向我告别。
“且待除夕,我定想法子去见你!”
见我们说完了,宁心方开口:“攸暨哥。。。”
“冷呢,快些与月晚进车,迟些日子再叙。”
我对攸暨挥了挥手权作告别,转过身,怀抱食盒,对他的怨念更深,怨他‘逼’我成了这无情无义之人。
“宁心,”,我泣道:“攸暨归城了么?”
宁心立刻回首查看:“哎呀,仍伫在原处,想是目送阿姐登车才能安心。”
冷不丁,听一旁的李撰喟叹:“原来此人便是那位武家少年,虽说冒失,却也至情至性,不当被辜负啊。同为男子,我极是佩服。”
读书人通常很有思想,对事情的看法难免过于理想而不顾现实,李撰暗劝我不要辜负武攸暨,又把李治的安排置于何地呢。
别过脸拭泪,我也不禁叹惋:“阿叔襟怀旷达,如何能懂侄儿这。。。微末心事。其实,比之辜负,承诺更需勇气。”
想是从未听过这种说法,李撰面露惊讶,接着又意识到自己先前的话极为不妥,眼睑一垂,似笑道:“诚然,投情合意最为紧要,兴许公主与薛家郎君更为投契。可无论公主是何归属,这世间有一人牢记公主喜恶,思来总是可慰啊。”
不,薛绍与我从来就不是一对般配的有情人,某日结为夫妻,他也是不得不遵从权力的旨意。而我,心里藏着一个抛弃了我的人,守着一个对我并不称心的丈夫,还辜负了一个热血执拗的傻瓜。
泪水愈发汹涌,李撰放慢脚步,特意拉开了与我的距离。宁心劝着我,突然说她早就知道攸暨对我有意,而我却心有所属。
我大觉意外,她撇嘴:“天长日久,纵攸暨不语,我如何看不透?我更晓得,阿姐对攸暨并非无情,却非是男女之情。其实先前。。。贺兰。。。攸暨曾问过我是何真相。。。”
“攸暨问过你?他介意?” 不知怎的,同样的猜疑,放在薛绍身上,我并不觉失望,可刚刚听闻攸暨求证真相时,我心生一股说不出的憋屈闷气。
宁心后悔告诉我这件事,赶紧劝道:“阿姐切莫动怒,攸暨未必是对阿姐不满。攸暨存疑也情有可原嘛,毕竟那些传言。。。唉,攸暨若不在意阿姐,便不会特意问我了,不是么?”
“唔,可我。。。”,我浑身早被寒风吹透了,牙齿不时打颤:“原以为这份交情。。。可化解一切猜疑,又何须问真相?唉,罢了。”
一路东行,待入了洛阳,众人先于宫中歇脚。洛阳的皇居始建于大业初年,在隋时号称‘紫微城’。十余年后,李世民耗时年余攻破洛阳,因目睹此宫奢华异常,遂下令焚毁,这头一个也是唯一一座遭难的建筑便是他表叔隋炀帝坐受万国朝贺的一宫正殿——乾阳殿。
待到贞观四年,李世民早已是天下共主,对那座缺了正殿的紫微城总觉遗憾,下令在原址重建乾阳殿,并大修紫微城。给事中张玄素上疏劝阻,说是前有楚灵王章台宫、始皇帝阿房宫,近便是这紫微城,一宫成,则一国灭,岂非昭昭警示。李世民遂作罢,终生未修紫微城,只为其更名为‘洛阳宫’。直到李显出生的那年,李治下令重建洛阳宫正殿,更名乾元殿。
但李治也有烦心事儿,洛阳宫美则美矣,毕竟是前朝旧宫,隋末战乱难以定期维护,李世民在位二十余年亦甚少巡幸洛阳,因而某些宫室早已沦为荒苑只得封闭,着实愧称皇居。因如此,李治遂在数年前命司农卿韦机主持兴建了一座新宫,不限预算,这便是上阳宫,东接洛阳宫,南临洛河,谷水绕于其西,而隔着这条谷水,另有一座四四方方面积稍小的宫殿群,号西上阳宫,两宫之间以一道跨河虹桥相连,往来十分便捷。供我修行的上清观便位于这西上阳宫内,居住方面依旧是鼎铛玉石,但位置却非常清净避人,帝后也是颇费心思了。
这天众人搬进了上阳宫,距我们离开长安也不过四五日,但因兜转了几处,不禁令人产生岁月久长的错觉。我在甘露殿四处闲逛看新鲜,宁心催着我快往西上阳宫,听说上清观比这上阳宫中的宫室还要壮美。
我笑道:“哎呀,你心急去当女冠,却要哄骗旁人呢。”
众人便拿宁心开起了玩笑,有说宁心天姿国色,道袍太过朴素不适合她,也有说宁心相貌出众,定会被哪位妃主贵妇相中,许给儿子做小妾。
宁心听了当然不痛快,正要吵闹起来,恰有宫人回事,道是长安来人了,是李显的近侍,人在仙洛门外,说话便到。众人于是猜测定是李显给我送了什么新奇玩意儿,却没想到,王文睿一现身,行礼问安过后便是令我惊诧万分的一句话。
“大王着仆探问公主,那筒中手书究竟是何邪咒,竟害了薛家三郎半条性命!”
袁芷汀疑道:“王五哥切莫玩笑,公主仅修书一封与薛郎,稍诉牵挂缅想,于薛郎当是灵丹仙药呀!”
这是芷汀自以为的内容,与那封信函的真实内容相差甚远。不过,我确信我写的每个字无不正中薛绍下怀,只会让他喜不会让他忧,为什么薛绍拆了信却是这般反应,甚至惊动了李显。
“阿姐曾回信与薛郎?”。宁心那日偷溜出了李显的王宫,所以并不知道我写信一事。
我感觉事情大条了,这走向与我的预判全然不同,示意她们不要再胡猜讨论,忙请王文睿细说经过。他道事情发生在前日,李显人在宫中与旭轮对弈,侍从进报说薛绍登门,得知李显不在王宫却不肯离去,必要见到李显。
因薛绍举止异常,李显并未耽搁,随即出宫去见薛绍,因而看到了我写的那封信,薛绍直言我误解了他,欲亲赴洛阳向我解释。李显又气又忧,劝着薛绍千万不要做傻事,五品以上离京出境皆需奏报吏部,便是散官荣衔亦不例外。薛绍哪里听劝,结果被李显亲自押送回家交给了长兄薛顗。
薛顗不管弟弟是委屈是焦虑,先一顿家法伺候,直打的七尺男儿也泪汗直下,长衫浸湿,薛顗对李显是千恩万谢,感谢李显挽救了薛家声誉,避免了一场祸事。李显唱完白脸还得唱虹脸,不能任薛绍真憋屈死呀,所以就借着给我送东西为名,派了心腹赴洛见我,让我明白是自己误解了薛绍,如此一来,薛绍那里或许能少吃些药。
我这大脑袋是又懵又疼:“我误解?可那些流言。。。薛绍怎会不在意?!我。。。池飞,池飞,现下。。。如何是好?!”
再蠢笨的人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又何况上官池飞,我简直要被这反转的剧情压垮了,她倒是从容一笑:“容易,薛郎是因公主而衰卧病榻,便请公主提笔修书,为薛郎送一剂真仙丹。”
如果依照池飞的建议行事,王文睿回到长安之时,薛绍便可病愈,可我并不想写。当夜在九成宫,曾向薛绍承诺一旦婚事确定就会忠诚于他,不过是上下唇一碰——说来容易,如今要我白纸黑字的写一道‘契约’,我万万不敢,我怕会因违誓而遭天谴。旭轮虽已弃我,我心中却仍深埋着他。人活一世总有一抹执念,而到头来是遗憾或是圆满已不重要了。
我明说不肯写,众人问原因,我道是主动去信不矜持,王文睿求问要如何答复李显与薛绍。
我默默的翻弄着经书,池飞欲言又止,轻叹一声,对王文睿道:“既然公主已知晓薛郎心意,这手书。。。便也可有可无了。圣驾至东都时,公主与薛郎或有机缘相见,届时叙话也不迟啊。”
“五十余日,”,王文睿数着指头算日子,苦笑道:“何其煎熬,唉,只怪薛郎心仪之人是公主,便是苦甚黄连也需吃得啊。”
众人留王文睿吃才出锅的馎饦暖和身子,汤头是软嫩羊肉,香气四溢,又洒了与黄金同价的胡椒,可他着急回长安复命,再三道谢便告辞了。
入夜后,宁心偏与我挤在一个被窝里,问我想不想薛绍,我翻身背对着她,故作没听见。我心里算着一京一都之间有崤山这个天然的重要关卡,入河南道分为南北二路,北路是沿着谷水一直向东,过紫桂宫,渑池,新安,便是洛阳,驿站少便意味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累了也没处歇脚;南路便是走硖石,鹿桥,嘉祥,三乡,福昌,柳泉。。。
“阿姐?阿姐?阿姐害羞么?却又何必,阿谁不知尚主之人唯有薛三郎?!”
宁心追着我要答案,我也算不清王文睿人行至何地了,但愿薛绍的病情不要加重,我可担不起啊。
“唔,”,我在心中沉沉一叹:“愿春燕早归。”
宁心搂着我笑道:“是呀是呀,愿春燕早归,有情人重逢。”
时间一晃便近了除夕,几十天诵经礼赞苦闷异常,万幸上清观中的女冠除了货真价实的道门弟子另有二十余名门淑女充任,她们虽养在深闺,却总是比久处禁宫的我们见多识广,每天一个小游戏,至少能打发一二个时辰呢。这其中有一个姓窦名漪的十六岁少女,与我较为投缘。
只听这少女姓窦,且获准陪我在皇家内道场修行,便知出自扶风窦家无疑,曾祖窦抗是李渊发妻窦氏的堂兄,其母万安公主乃隋文帝之姐。窦抗其人姿容秀美,本性通达直率,一向与李渊交好。隋炀帝主政时疑心极重,对姑姑家的表兄窦抗和姨妈家的表兄李渊都不待见,一个被贬去灵武守长城,一个被打发去了太原,当时窦抗便暗示李渊说李家有‘天命’。
待李渊借突厥兵马攻占长安后,窦抗获封将作大匠,是实打实的开国元勋。李唐立国,窦抗荣升侍中,李渊呼其为兄,宫中各人以舅相称。李世民攻薛举,窦抗功绩第一。李世民打下洛阳,于太庙为九人叙勋,窦抗与堂弟窦威皆在其中。窦抗的嫡子皆封国公,第三子莘国公窦诞娶了李渊的(庶)次女襄阳公主,二人之子窦孝谌便是这窦漪之父。
细算辈分,襄阳公主与李世民是姐弟,窦漪是襄阳的孙女,我是李世民的孙女,论年纪的话,我得称窦漪为表姐。窦漪书读的多,主意也就多,但轻易不开金口,反倒是她的同母弟窦希瓘,年龄不大却是个碎嘴子,给他姐送了两回东西,嘴里嘚啵嘚啵就没停过。我暗指他话多,他还不服气,那小白眼一秒钟能翻三次。
这天是腊月二十七,早就得了消息说李贤夫妇打前站先到洛阳,直到用过早膳才知储君的队伍在临都驿附近,晌午前定能入城,横竖李贤也没传令让我去迎接,我安心的宅在上阳宫就行了。
窦漪等人准备回家,好些日子不能见,我心里总觉不舍,窦漪笑说:“何日公主与我等复见,便是拿起经卷之时,公主当真不舍?”
众人哄笑,我道:“庆贺新年皆是旧例陈规,一成不变,无甚新奇,远不及与各位同处谈笑。”
窦漪稍犹豫,轻声道:“久闻太子殿下容止端雅,览卷过目不忘,才貌双全,人中菁华,公主有幸与太子同庆新年,岂会无趣?”
窦希瓘远远的靠墙根儿站着,风帽皮尉裘披一应俱全,把自己裹的浑似一头准备猫冬的棕熊,眼见姐姐驻足与我们嬉笑,当即催促起来。有人笑话他心急回家吃东西,说他三个兄弟皆为庶出,没人敢和他抢。
宁心却悻悻的对窦漪道:“东宫尚缺一位良娣呢,二娘子家世显赫,定能获选,届时便能时时刻刻瞻仰太子真容。”
大家于是拿窦漪打趣,把个黄花大闺女羞的是满脸通红。我心里却无端端一紧,宁心似乎对窦漪有敌意?可窦漪从头到脚都是闪光点,待人接物也向来温和谦逊,怎会招人厌恶?是我想多了不成?
窦希瓘又催了几声,窦漪不得已向我行礼告辞,片刻工夫,原本吵嚷热闹的甘露殿前院只余了我们一帮‘宫中人士’。我把宁心拉到近前,急于解开先前的疑惑,却有人来报,道是李贤已进了洛阳城,现在东宫歇息,晌午后要与一位贵客往上清观,嘱咐我无事便不要去西上阳宫了,安心待在这上阳宫内。
“贵客?”,上官池飞打量着面前的东宫信使,疑道:“何人竟劳动储君陪同游览禁苑?”
这中年内官好不为难:“殿下有令,不得外传。”
我凑近一些,指着自己的耳朵对他道:“悄声说来,太子与我出自同腹,最亲不过,岂是外人?”
“是,只求公主切莫往西宫!今日是天皇特许郎君携那贼胡往上清观,好教贼胡死心断念。”
隔了近两个时辰,我们终于‘盼’到了上清观观光团,团员寥寥,十个指头数的过来,李贤与四个近侍,阿史那伏念带了一个家奴为其执鞭,另有一位衣饰光鲜的少年与他的随从。我脚下挪了半步,转换了位置,便将那少年的面孔看清了,居然是阿史那感德,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阿史那伏念是(东)突厥最后一任大可汗——阿史那咄苾的从子,而阿史那感德是咄苾的曾孙,不过,虽说是根红苗正,但当年突厥被灭国时,他爹阿史那伽那尚在牙牙学语,是被战神李靖从漠北一路‘押’进了长安城,所以这位小王子更是生于斯长于斯,尤其长相眉目舒朗,神情俊拔,与那些深目高鼻粗犷不驯的突厥人截然不同,更自幼与旭轮、李钦等大唐的头等阶层子弟一起读书娱乐,贵气作派想藏也藏不住,除了看不见摸不着的所谓血统,他活脱脱就是个唐人呀。
曾听李治与武媚闲谈,阿史那感德的确孤零势弱,但毕竟是咄苾的亲传裔孙,一旦放其回归漠北故国,便是最具号召力的一面战旗。所以呀,感德在人前是处处受到礼敬的王孙,人后也只是李治手中的又一枚棋子。
李贤与阿史那伏念的神情颇为严肃,二人一直急切的交谈着,相比之下,阿史那感德更像是一个来瞧新奇的真游客。因如此,很快,四目相似,我好不尴尬且焦急,生怕他告诉他的从叔祖我正在此地,两方当面‘对质’,我可是招架不住啊。万幸,阿史那感德只作未见,也或许他眼神儿不如我,压根儿就没认出我是谁,只当我是偷窥少俊的花尼姑吧。
一旁的宁心突然嘀咕:“突厥人若不罢手,我情愿阿姐嫁与阿史那感德。”
我关注着李贤等人,悄声向宁心解释:“你不懂此中深意,感德位尊然。。。实同人质,终生难归漠北,唉,细思,着实是可怜人啊。”
“尚山!”
忽闻阿史那伏念十分愤慨的唤了阿史那感德,感德不慌不忙的叉手回称:“叔祖有何吩咐。”
伏念环指这辉煌瑰丽的上清观,手止不住的颤抖,简直气昏了头:“往来京都多年,我从未。。。从未听闻太平公主是坤道啊!!你同我实说,眼前。。。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