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叔祖!”,感德不自在的看了一眼李贤,一脸苦相:“唉,叔祖犹记吾父何年撒手西去?”
“伽那。。。”,伏念默默心算,笃定道:“咸亨二年仲秋之时!彼时你尚年幼!”
感德忙道:“正是,先一年太原王妃薨逝,二圣命公主入内道场为王妃追冥福,道号‘太平’,此事长安老幼妇孺咸知,算来已是八载春秋,怎知叔祖竟未闻,小子大觉离奇呢。”
阿史那感德是人质但不是糊涂蛋,他的家世他的故国,他所享受的优厚待遇因何而来,他的族人为什么支持伏念尚主而不是他。。。身份如此特殊之人,心思未必如他的眼神那般无辜明澈。这桩婚事成或不成都是一滩浑水,无论如何都不能趟,当命运暂不由自己掌控时,最好的做法就是远避,一旦泥点子飞溅,自己才能潇洒的坐壁上观。
李贤赞许颔首,感德趁热打铁:“叔祖啊,此次公主闭关修行并非无缘无故,近日天有异象——荧惑犯钩钤,所谓荧荧火光,离离乱惑,钩钤则为房宿之辅。。。”
伏念听不懂也懒得听,不禁怒瞪感德,感德于是改说人话:“咳,总而言之,太史令观察天文,预测吉凶,道是。。。应在公主玉体,二圣爱女心切,虽不忍与公主分离,却只得。。。唉,小子听闻,这闭关出关之期皆由潘真人占得神谕,二圣亦不能违改啊。”
伏念愈发愤恼,不顾李贤正旁观,呜哩哇啦的与感德讲起了‘家乡话’,可惜他二人虽同宗同源,但生长的环境大相径庭,感德颇吃力的追随着伏念的语速,时常不解其意。
“阿史那感德!你只通汉话不成?!”,伏念怒不可遏,从家奴手中夺过马鞭,用力的抽打了感德:“此记鞭笞,是代汝曾祖!当年颉利可汗控领我大突厥数十万铁骑,东至卡迪尔汗山林,西控铁门关,北达夜星之极,南达。。。呵,所及之处,无不臣服。”
阿史那伏念的笑意极为轻蔑,李贤作色,暂不回应。武德九年六月初四日,李世民与部下杀死李建成与李元吉,两个月后,李世民如愿入主太极宫,登基称帝。但很快,突厥大可汗阿史那咄苾亲率十余万兵马南下攻唐,一路挺进至武功,这座曾见证大唐新帝诞生的小城距长安仅一百四十余里,换言之,立国九年的大唐无力抵挡突厥兵马,只得任外族剑指国都。
长安城随即戒严,李世民依原计划册妻长孙氏为皇后,此时的突厥兵马正试图攻占距长安不足七十里的高陵。在玄武门之变时立下头功的尉迟敬德奉命驻守泾阳,大唐健儿浴血奋战杀敌千余,可因实力过于悬殊,仍难牵制敌人。导致渭水北岸的外族战旗浓荫蔽日,最终在史书留下了一笔‘渭水之盟’。
五十余载悠然而逝,亲睹了渭水之盟的当事人几已作古,有幸存世的长安老苍们提起来,总是颂扬文皇帝如何雄姿英发,如何率领六骑心腹出长安,毫无惧色的与蛮夷隔桥交涉,咄苾愧惧,因而退兵,又献宝马肥羊,贺新皇登基。但这件史实在伏念这般一心妄图重振故国的突厥人眼中,长安只不过是一件应李世民乞求被随手放弃的囊中物,如果突厥人想要,随时可以复得。
感德吃痛,下意识的喊饶,伏念再一次挥鞭,眼神却飘向李贤:“此记鞭笞,是代汝祖!唐人动用邪术夜袭王廷牙帐时,王子傲骨嶙嶙,势寡犹力战抵抗,护得可汗北撤狼山,大耗唐军战力,虽死犹荣!!可惜子不类父,汝父饮唐水食唐禄,至死听从于汉人可汗,殊不知,汉人可汗不止要你我臣服,更筹谋如何使我大突厥灭族绝种!!感德,若你亲至漠北,便可目睹汉人官吏如何以金银丝绸与。。。与谎言欺骗你我族人为唐家效力卖命。汉人犯错,依从唐律,而我族人有过,从无赦免!!那些真正英勇、聪敏、不屈之志士,纷纷做了汉人刀下亡魂。狼神啊,倘使我大突厥不该亡,便请开导这蒙昧儿孙,莫覆其父后尘,沦为汉人奴仆!”
阿史那伏念的狂妄令宁心震惧,她直直的盯着李贤,口中不住的念叨:“太子。。。如何是好。。。太子啊。。。”
“殿下恕罪!!”,感德万分惊恐的跪倒在李贤脚下:“叔祖钟情公主,却。。。有缘无分,一时激切,实无贰心啊!”
当日九成宫夜宴,我便知伏念心怀不臣,李贤与其交往十余载,更是比我通晓这一点,否则也不会产生过以我为礼物拉拢伏念的心思。
李贤以眼神示意左右搀扶感德起身,他以宽和从容的态度与伏念对视,后者因愤怒而面色泛红:“阿史那兄,我李家。。。的确曾借突厥兵马平定贼寇,终成霸业,大唐向突厥称臣纳贡,史实如此,无可抵赖,我既如此坦然,你又何须耿耿于心?两军交战,定要分出胜负,突厥败于大唐,可高祖、太宗、天皇,何曾薄待诸位?尊府随太宗远征高句丽不幸阵亡,故而你我初见之时,我对你多般礼待,是因铭佩尊府是为大唐捐躯。”
伏念犹蔑视李贤:“殿下还请承认吧,至少伏念有一言分毫不错。五十载春秋,我族人为殿下、为天皇驻守漠北,抵御外侮,却从未换回信任与真心,正如眼前,这一次,所谓‘眼见为实’,本是二圣精心布局!二圣不愿嫁女与我邦,却又。。。哼,唯恐漠北生变故不敢明言!枉你我乃多年挚友,竟伙同。。。自然,自然,殿下虽尊贵,毕竟非。。。至尊啊。”
“呸。” 我暗啐阿史那伏念真是小人心态,言下之意,不仅指责大唐君臣合伙儿欺侮他,甚至挑拨李治与李贤的关系。太子当然在皇帝之下,可太子成为皇帝不过是迟早的事儿啊。
“阿史那兄,”,李贤皱了皱眉,心里很是介意,终未发作:“如兄所言,圣裁如此,兄与息妹委实有缘无分。我为臣为子,岂能违逆二圣心意?”
阿史那感德十分委屈的望向伏念:“叔祖请婚自是发乎诚心,却。。。唉,为何偏偏求娶公主?小子妄言,倘或叔祖乞一城之地,兴许更易达成呢。”
伏念尤恶感德处处帮腔李贤,又是一鞭子毫不留情的抽了过去:“呵,你父子对唐家果然感恩戴德啊!听闻汉人可汗每设宴便以宾礼款待你,无功无才又年少,却与三辽君主同席共饮,你心中很是得意吧?哼,儿孙辱没家门一至于斯,伯父在天之灵如何能安?!”
感德不敢反抗或反驳,听凭伏念痛骂发泄,到头来,李贤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阿史那兄,虽是逆耳,毕竟忠言啊。事已如此,还请体谅二圣舐犊慈心。”
伏念今天是抱了‘必死’之心,先是对晚辈的劝阻置之不理,又故意提及老李家最跌份儿的黑历史,面对李贤的宽容‘放水’竟然不退反进,一挺胸膛,以怒容直面李贤,别说宁心看不过去,我都想冲过去推开这狂徒。
“大唐君臣瞒天过海,予我摧心折辱,殿下所谓体谅。。。着实无解!!依殿下之言,二圣顾念骨肉因而不舍嫁女,却可曾体谅我这一腔诚心?又有谁人肯体谅半分?!甚至殿下。。。相识多年,竟不肯施以援手?!”
李贤的耐心毕竟是有限的,伏念字字咄咄目中无人,李贤也无需客套:“哦?依兄之言,若二圣不肯嫁女,便是折辱兄?折辱贵族长与‘忠诚’戍边诸突厥勇士?此事到此为止!我等对外便称是因息妹年岁尚。。。”
伏念竟不领情,无礼插话道:“豆蔻之年正是出嫁好年岁!还请殿下勿以此拙劣籍口搪塞,愈发痛伤吾心,乃至削减我对天潮上国滔滔敬仰!殿下,伏念真心求娶公主为妻,愿向殿下立誓,来日富贵之时,公主必是我大突厥可敦,烦劳殿下呈告二圣。。。”
“阿史那兄,此地乃我大唐东都,非是你漠北牙帐!”,李贤已换了一张扑克脸,感德抬眼观察,不为伏念担心反倒轻松了许多,大概是觉得这位爷爷总算闹完了:“既已相识多年,我便直言不讳!天皇乃万邦共主,行事处置又何须臣下置喙?此次种种籍口,本意是为维护兄之体面,孰料兄固执若斯,自取其辱!”
伏念并非不清楚彼此的身份与实力,所以老虎突然发威,他心有顾忌,暗暗退回了他身为位卑者不该逾越的位置。
李贤的表情依旧严肃:“此一时,我并非储君,只想为幼妹太平与你推心置腹一番。你府内有一位哥舒氏,早闻你对此女宠爱有加,甚至仿幽王裂帛,只为博美人一笑,如今你道倾慕太平,谁人能信?你口口声声一腔诚心,然你我心知肚明,你究竟为何求娶太平。贤非是长情人,却盼望我阿妹能得君子相伴,为我阿妹情倾一世。所谓大突厥国母,待你。。。呵,登临汗位之时亲手呈上奏表,彼时,二圣兴许会改变初衷!”
李贤动了真格,伏念又要赌咒发誓,李贤不给他任何机会,转身大步流星而去,头也不回。留伏念与感德爷俩各怀心思的望着李贤背影,枯叶被强劲冬风席地卷起,又纷扬四散,有一片恰落于伏念的幞头边,感德轻手为伏念摘下枯叶,二人忧心忡忡的对谈了几句,爷俩缓步离开了上清观庭院。
我暗自腹诽,老兄啊,你已有教你狂恋痴迷的爱妾,何必讨一个对你爱搭不理的媳妇儿?!娶我不就是为了得到丰厚嫁妆,得到大唐的鼎力支持,帮你自己去争什么突厥汗位嘛!
四下终于清净了,我察觉宁心依旧神色紧张,便问她原因,她说是李贤与伏念的那番谈话她不甚明了。索性无事可做,我便拉着宁心坐在老子金身造像下开了一场历史小讲堂,并简明扼要的分析了眼下大唐与突厥之间的严峻局势。
“如此说来,”,宁心讶然,咬着两瓣薄唇:“阿姐不嫁阿史那伏念,或会引发。。。战事?”
这正是我最担心最不愿看见的后果,我按住心火,嘟囔自语:“但愿不至于此。”
今日的天气本就阴沉多云,晨间还飘了一会儿雪粒子,与宁心说了一阵体己话,天空忽飘落雪花,二人于是回上阳宫,走出供奉宝殿,很快,一脸喜色的袁芷汀与几个宫人迎面而来。
我笑道:“哎呀,你等担心我被阿史那伏念抢去,特来救护么?”
芷汀笑着瞧了宁心一眼:“闻太子在此,番奴怎敢这般堂而皇之?不过,求要阿陈却大有可能,我替阿陈作愁呢。”
宁心气的直瘪嘴,我对芷汀说:“不许欺负宁心,若非迎我,或是。。。太子妃相请?”
芷汀笑的愈发开心,掩嘴道:“有客自至长安,久侯公主,万般难耐,央着我来请公主呢!”
是武攸暨,一定是武攸暨!他送我离开长安城时信誓旦旦道一定会想办法来见我!怦然一瞬,心头的重重阴霾一扫而光,乃至周身的严寒风雪也不觉难捱了。我是三步并作两步,犹觉脚下路太长,遂快跑着返回上阳宫,我确信攸暨为我带来了长安趣闻。躲在这上清观里修行是上策却也是迫乎无奈,时日久长,我迫切的需要感情的慰藉,亲情或友情都好。
“公主慢行,仔细路滑!!郎君定会等待!”
“何处?!何处?!”
“观风门北七宝阁!”
洞元堂,神和亭。。。有距可丈的几重宫墙深院,于我却仿佛行过了千山万水般漫长,总算望见了七宝阁的轮廓,冲进院门时,手脚心热乎乎的,额间也沁了汗。我累的气喘吁吁,远眺正厅的檐下,人们聚在一处谈笑,看衣着是有男有女。
“武三!攸暨,武攸。。。”
我还要继续喊,却被勉力跟来的袁芷汀拉住了,她忐忑的看着我:“来客是薛家三郎!公主方才所思莫非。。。”
只怪自己大嗓门,人们闻声纷纷转过视线,表情各异。不消芷汀再多解释,我已看清居中那个一身栌红衣袍的男人。呼吸一滞,我暗话糟糕,薛绍可曾听清?衣袂随风飘然,薛绍投来的目光饱含笑意,正如我先前以为自己即将见到武攸暨时是一样的愉悦并满足。
我不知薛绍因何而来,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还是东宫的奴婢先一步向我行礼,道是李显‘无意’说漏了嘴,将薛绍与我之间的误会告知了李治,李治便以为是郎有情妾有意,特准薛绍随行洛阳,李贤让我待在上阳宫,实是为了等候薛绍,把话说开,尽弃前嫌。
似这般的相会于礼不合,可在所有人心里,我迟早是要嫁去薛家的,甚至薛绍的长兄薛顗早被李治明示不可为薛绍定亲,所以,大家看我们的眼神都含着祝福与羡慕。
一个宫人笑语薛绍:“薛郎苦等半晌,不用饮食不避风雪,终见公主移玉,薛郎反倒忘了见礼?”
薛绍被催着缓缓近前,隔着一臂远的距离,我以衣袖半遮了脸,颇尴尬道:“只怪我上月懒于提笔,劳动薛表兄。。。”
几人讶然惊呼,我也被眼前情景吓了一跳,薛绍忽双膝跪地,定定的仰望我:“绍来此只为亲口表白心迹,纵然来日圣意更变,你我无缘结发,绍心如磐石,愿为公主执守一生!”
“薛郎何必这般?!”,宁心头一个去扶薛绍:“快快请起,阿姐怎舍得薛郎衣袍染尘,哎呀,你等帮我不帮?!”
九成宫夜宴,薛绍忽然宣称早已属意我,天子赐婚不是臣下职责更不是无妄累赘,而是如愿以偿别无他求,更许诺会为我坚守一生一世一双人。那时只觉意外,根本无心思虑他的话究竟几分真几分虚,因而对他的要求也是十分敷衍的答应了。
而此时此刻,众目睽睽之下,薛绍又是下跪又是发誓,这番言行简直比武攸暨还要鲁莽轻率。河东薛家的子弟,怎能终生不娶?生在此门中,是家族给了你一条捷径,又怎可不为家族博荣光添人丁。
我的心更乱了,却也更软了,被一种我暂时琢磨不透的感情所触动,一丝锥心疼痛不知是因了谁:“表兄家世高华,端正清白,而月晚如今身陷蜚短流长,若嫁入薛家,便是令薛家蒙羞。表兄宽心,如前番书信,月晚定求天皇免了你我。。。”
“阿晚!!”,薛绍仍跪着,拂开宁心的手,他眼神愈发急切,泪光如星:“从前我只信忠孝仁义,自与你重逢,你便是我心头第一等!如何未闻那些浮言蜚语,却又与我何干?!我不信不疑!便是合族阻挠,我非你不娶!只求你莫说不嫁!”
眼窝子浅的已是不住的哽咽,感叹薛绍如此痴情专意。宁心取帕子拭泪,好不替我高兴:“薛郎莫不是哄骗我阿姐。”
薛绍随即指天起誓:“若有半字虚言,便教我损福折寿!”
我早知他的结局,惊他嘴上不知忌讳,慌忙去捂他的嘴:“不可不可,我从未疑你!”
“阿晚,”,薛绍潸然泪下,将我的手轻握了,我咬唇不语:“若有疑虑直管问我,切莫胡思乱想。”
我理应说些什么回应薛绍,却说不出口。我选择流浪大唐不是为了他,我甘冒风雪跑来这七宝阁也不是为了他,自从获知他的真实身份,他之于我一直是我不得不代真正的太平所承担的一段姻缘,仅此而已。甚至,先前莫名而发的锥心疼痛也并非因为被他感动,我是怜悯所有爱而难得的男女,借助财富权势,许多事易如反掌,却只有人心,不是你一味付出就一定能有回音的。
“表兄请起,”,终归薛绍这满面憔悴霜尘是为了我,我抽出手,又亲自去扶他:“从前是有疑虑,只怕连累表兄,自三哥遣近侍赴洛细说原由,月晚已明了表兄真心,此次专程。。。当真不必。”
薛绍这才起身,他俯首看我,我仰面看他,微笑各有意思。我注意到他面庞绯红不退,东宫的宫人道是薛绍一直在家中安养,方觉病愈时,获准跟随李贤赴洛,一路上难免吃苦受寒,入了洛阳尚未歇息,紧着进上阳宫来见我,又在此地吹了半晌冬风,怕是要吃着药庆贺新年了。既如此,我正可不留薛绍入室叙话,忙吩咐众人送他去薛家的宅子。
“阿晚,”,薛绍的手伸出半路又默默收回袖中,他凝视我,嘴角仍浅浅上扬:“你来扶时,我只觉这些时日所受苦楚皆不值一提。”
我心虚的紧,低了头,落在旁人眼中是一副羞涩模样:“唔,表兄好生歇息,依时用药。”
“公主有教,臣谨遵奉行。”
薛绍今天是下跪干脆利落,誓言铿锵有力,大改往日恬淡无虑的谪仙风度,还有这诙谐幽默旁人也都是头一回目睹,有人趁机打趣薛绍,说是待成婚后我每天给他下达命令,只怕他有苦不敢出,后悔今日的誓言。
“借中贵人吉言,”,薛绍爽朗一笑,面容疲倦去了大半:“真若日日听公主宣教,为公主奔波屈膝,吃苦亦如蜜。”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午夜之前,洛阳浑似一座银装素裹的水晶城。我的寝宫甘露殿因我不准宫人清扫,积雪便在庭院铺开了半尺厚,呈现出一方干干净净的美丽天地。
除夕自是与李贤夫妇共进年夜饭,东宫的宾客较少,李贤特意命人准备了我最爱看的眩术,异常精彩,这一餐饭倒也有趣可观。他夫妻互相斟酒,李贤酒饮微醺,忽问起二人初见那日的情状,房云笙笑他糊涂了,许多事都记混了。李贤固执的不肯认错,我为房云笙作证,哄着李贤又饮了三杯罚酒。房云笙问起薛绍的病情,我说宁心每天都去薛家问候一二。房云笙点头,说这样安排很妥帖,毕竟宁心与我亲如姐妹。
渐渐的,话题转移到了大明宫众人身上。房云笙从不知我心事,所以她有一说一,道旭轮如今完全是慈父心态,对刘丽娘体贴有加,含凉殿藏起了各式尖锐物什,担心冲撞了胎神,又因长箫类刀,旭轮也再不弄箫作乐。她又说自己抄了经文送与刘丽娘,是为保佑母子平安,她还以为我这些日子没少为刘丽娘抄经呢。
已过丑时,身旁的宁心酣然入梦,我听着她沉沉的呼吸,环视这陌生的东宫厢房,倦意稀薄。轩窗半推,只见清辉满浊世,爆竹炸响与孩童欢声隐隐入耳。
仰望明月,我黯然思忖,他已抽身去经营他的岁月静好,余我守着一段无期且无望的悲辛暗恋,怪他负心薄情?或是该怪我胸襟狭隘?可我真的没办法心平气和的为他妻儿送上祝福。这条人生路何其漫长,然而我已看到了尽头,此生缘浅,我的心事只能谱就一曲悲歌。
咕,咕,几声怪异响动,我一低头,见不远处有一团似雪活物,竟是鸽子。我不由欣喜,恰巧,它也扬起了小巧的脑袋望向我。这美丽无垢的生灵轻展羽翅,却是飞向了我,试探着伸出双手,它居然乖巧的停落在我手心。
“今天可是除夕呀,你怎么会一个人飞进这高墙里?家人不担心你被人拔毛下锅吗?”。一边问,一边心想我真是被这枯燥乏味的日子给逼疯了。
将鸽子抱入温暖馨香的卧房,我拿了糕点喂它,看它不停啄食的可爱样子,我笑说:“原来你是饿肚子啦,真聪明,知道这里的东西最好吃!吃吧,吃吧。诶,仔细瞧你这模样,与你千年后的后代完全没区别嘛。”
大抵是太过寂寞,手随心动,提笔在一张洒花小笺写下了三个字。拭去眼角泪水,又将那小笺细心的卷好,用一根丝线绑在了鸽子后腿。隔片刻,我抱着鸽子回到了窗边。雪夜月明,世间万象如披了一层月华薄纱,尽是朦胧之美。
“你自有你的广阔天地,这墙外的花更红,水也绿,”,自嘲是新年第一天最无聊的人,我对着鸽子絮絮叨叨:“小朋友,如果你有力气飞越潼关,麻烦飞进那长安城,代我看望他,如果。。。如果万幸他能遇到你,他就会知道我有多么的想他。”
【04 - 04 - 2021本章完】
作者有话要说: 4月4日(2021)更新:
我的妈呀,这一章居然是2月7号开始修改的。。。好在大家都习惯了我的懒惰
内容变了一些
薛绍表白那一段实在写不出自己构想的感觉,给点建议呗?
3月21日(2021)更新:
辞职了,暂时多了时间更新,但缺乏灵感啊
伏念骂感德的话参照了阙特勤碑的碑文,有兴趣的朋友可以搜一搜
3月14日(2021)更新:
这章之前写的没啥逻辑,所以改起来很吃力。。。
昭成皇后提前登场啦,名字由婉改为漪,窦漪房的漪,暗指她也是皇后的命格
2月28日(2021)更新:
啊,更不完了。。。
加一段情节,但不影响整章的内容
2月21日(2021)更新:
祝愿我能在三月前把这章更完吧
内容应该会有一点改变
8月8日(2019年)更新:
可能我有点偏爱薛驸马,谁叫他命短呢?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