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听着李贤这是夸我,然我心知李贤如今最厌烦的人便是我。不过,李贤这是捎带嘴的指责武媚吗?认真说来,武媚从不插手东宫之事,至多是当年李贤十分喜欢贺兰瑜,武媚明知却不肯成全,再有就是曹琋娘,虽然武媚行为过激,最后还是饶恕了她,难道李贤竟为这些事腹诽至今?
我微扬下巴,仍是充耳不闻,态度愈显倨傲。李楚姩察觉气氛不对头,趁着人多混乱便悄悄的退了。房云笙一直紧张关注,见我无意服软低头,便只得去劝李贤。大庭广众,李贤自知不能对我做什么,冷哼一声即去。
房云笙拉着我坐下,低语道:“知赵道生受伤,太子大怒,令仪一力揽下。”
“啊?良娣是为我才。。。先前病症可也转好?”,我无不愧疚:“那此次。。。良娣可曾受罚?”
“罚?”,房云笙双目蒙上氤氲,她不敢当众落泪,慌忙以手稍遮了脸,语气凄楚:“深夜独坐帐外,纵紧捂双耳仍能听清二人欢好缱绻,如此惩罚,何其薄凉?何其羞恶?宫人守着内外门,我只得在殿外苦等令仪,听令仪哭一场,权作宽慰罢了。”
因我是知情人,房云笙对我并无避讳,我万万没想到李贤仍不罢手,反而迁怒于无辜的张令仪,羞辱这个也曾被他捧在手心的女人。奇异的,我恍惚忆起李贤卧房中的那股气味,喉口漫上压抑不住的干呕,仓促间抓起一个杯子,不管是水是酒便全部灌下。
房云笙好意为我抚背,我恨道:“一个男宠,居然。。。唉,所幸不能生儿育女,料想一年半载,阿兄便乏味了。”
“但愿如阿晚所言。我对太子。。。我深信,这只是一时情迷,太子自有远大抱负,断不会因赵道生而沉沦堕落。阿晚,我与令仪需事事以夫君为尊,可阿晚不该因我二人与亲兄长反目,日后不必插手此事,切记。”
耀耀烛火为她覆上一层朦胧柔光,她的出众姿色更为迷人,轻声说完,视线投向稍远处意气风发的李贤,她眼中有些许恚怨,却仍燃着不灭的信赖。
我心下不忍:“阿嫂。。。深爱阿兄?”
今时今日时,无情远比有情要好,无情才能更自在,心也不必受伤破碎。
“不爱,”,房云笙垂下臻首,拂去手背的一滴泪:“这话,子。。。子嫣曾问我,那时新婚,羞臊难堪,便避而不答。我真心所爱,唯初春晴光下与我争执不休。。。至情至性少年郎。可知我何其羡慕阿晚,驸马是臣下,阿晚若不顺意,直白宣泄便是,驸马定是哄着求着,两情归好。其实我从前也惯是使性子,明允怕我当真生气,便成日守着我,我还曾得意,上苍待我着实不薄,中意明允,圣旨便把我送到明允身旁,嫁给明允,又对我百般呵护,那时怎料得。。。唉,而今明允是储君,我敬之拜之,竭力服侍,再无多求。”
仅仅经历了赵子嫣之事,惨痛现实便使我彻底明白,宫城是一处权谋定生死的厮杀战场,容不得真情,爱情更是无从谈起。我相信房云笙深爱李贤,但她看的很透彻也很长远,一个将要成为帝王的丈夫,对他交付真心只会反伤自己,无论春夏秋冬日出日落,他的真心只倾注于他的江山,他的繁花多如牛毛,他的恩爱譬如朝露,永远都留不住。你痴候他的一次回眸,他兴许已忘却你日渐枯萎的容颜。
“弟问太子妃安否。”
我只顾着替房云笙‘失宠’而惋惜,却没发现旭轮已走到面前,房云笙与他客气叙话,他眼神再三瞟来,我脸上便似烧火一般。哼,说什么对我没要求,他倒是能做到清心寡欲收放自如,我可没那种好定力!!如果他再来拉拉小手甚至抱我,我恐怕就要犯错误啦。
房云笙注意到了,笑说:“哎呀,你我叔嫂差着好些岁数,多说一二你定是以为无趣,你兄妹最是知心合意,便一处坐着吧。”
“是。”
房云笙回了自己的席位,旭轮自自然然的落座,笑视一脸窘相的我:“如今求你一笑竟这般难?真真后悔与你说明白。”
“有事便讲,”,我随便夹了个东西嚼了两口,避开他视线:“此处多是女眷,你不便多留。”
他本无要事,不过是想私下与我说几句话,见我仍不敢面对这转变,知道强求不来,嘱咐了几句防寒避风云云,起身便走了。
我稍觉轻松,想起前两天硬着头皮去了含凉殿,我说武媚很可能怀疑我们了,旭轮浑不在意,只教我不必担忧,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有谱没谱儿。他一定清楚豆卢宁唐恬恬所代表的是两个家族,他对她们的态度便决定了他们对他的忠诚度,他一意孤行,是要把前途都断了吗?
这时,我注意到有宫人近身向李贤启事,他闻言唇角即微扬,几乎没犹豫,便抽身离开了这宴会大殿。我心话饭得一口一口吃,我不能同时操心两件事,理应先解决赵道生,这才是火烧眉毛的。平时没机会私见李贤,这周围又人多眼杂,此刻他主动出去了,倒是千载难逢之机啊。
“阿姐?”
我看看宁心:“陪我去更衣。”
“是。”
宁心与我自幼便形影不离,我二人突然离席,并没有引起关注。才出大殿,我向南远眺宫门处,储君的排场不小,走到哪儿都是前呼后拥的,我却不见有人出入,心说李贤走路的速度这么快?或者他还在这麟德殿里?略思量,我打发宁心回长安殿替我取一样东西,自己则追询李贤的去向,果然他不曾离开。
从前殿寻到中殿,三三两两的人避着喧阗欢声说着悄悄话,隐约看到了晋安长公主,但陪在她身边态度亲昵的男人却不像是她的驸马,我假装没看见,及时的避过了。
再寻至人迹寥寥的后殿,爬了无数阶梯登上障日阁,又转过两道回廊,忽见四道人影直立在一间偏僻厢房外,纹丝不动,被定身了似的。
我这身份在大明宫便是百无禁忌的通行证,我径直上前,认出其中一人便是之前的回事者,细看这四人其实都很面熟,理应来自东宫,也确实只能来自东宫,毕竟他们说李贤在内‘更衣’。
真若是更衣出恭,李贤当是主动离开,而不是在听到奴下回事之后来到这个犄角旮旯,分明是事出有因,而且不欲人知。
我平声道:“太子在内更衣?呵,口出谎言定要烂唇断舌呢!”
这话说的足够恶毒,但没一人露怯,不信这小儿科。我步步逼近,四人动也不动,死守房门,直至距离只余了三寸,仍无意让行。
一人颇恭敬道:“奴拜求公主切莫为难,这房内。。。无甚趣事啊。”
我道:“你承认太子非是更衣?也罢,我不为难汝等,这便去请天后!试问太子能否为天后屈尊出外一见!”
在李贤眼中,我就是个没文化且淘气任性的小豆丁,任他教训指摘。武媚就不一样了,武媚如果不痛快,说一不二的李治大兄弟都得围着老婆嘘寒问暖啊,李贤自是不敢不敬,更别说他的奴下了。
四人不辨真伪,也不敢继续坚守,中间二人侧身,为我让出了通道。我心下不禁冷笑,清楚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但凡我踏入这道门,自有李贤对付我,他们至多是受一顿打骂,而假如我真的请来了武媚,他们的下场则会更惨。然而很快便也释然了,危险甚至是生死就迫在眉睫,谁能不为自身考虑?没道理怨他们算计我。
房门被推开,我稍迟疑,迈入了一个与通亮欢闹的麟德殿截然不同的世界。灯烛早已被刻意的悉数熄灭了,这逼仄狭小的房间,不知何处透进来一束仅指头粗细的青白夜辉,斜斜的铺散在地上,更添阴森。我最怕环境幽黑,心跳不由加速。
视觉受阻,嗅觉与听觉反而比往常灵敏许多,熏香在鼻下撩拨,异常馥郁甚至略刺鼻,是麝香夹杂着玫瑰,与李贤卧室一模一样。西侧,凭轮廓与常识辨出应是一架屏风,大约半人多高,我疑心李贤正小憩,屏风后突然传出连绵喘息与霪猥下流的渴求。
“再加十分力气臣也受得呢。”
也许我该庆幸,那不是李贤的声音。赵道生的确擅于床弟之事,恣欲纵情的大胆逢迎,这般情致于长于深宫的李贤委实难以抗拒,被他勾着引着难舍难分。这是房张及任何宫中女子所不具备的——姑且称之为‘本领’吧。
无意观看他二人刁风弄月,我想教二人停下,自发间摘下一样首饰,用力的砸向屏风,叮,是它砸落在了地砖,呲,是它磨着地砖不知划向了哪里,刺耳且悠长的摩擦响动,激起全身颤栗。房中乍然死一般的寂静,除了那不及收抑的最后一声粗喘。
屏风后的他们一言不发,李贤不知来人是谁,一旦出声便是自暴身份,就会有人知道储君在此宠幸了一个男人。随即,一道暗影自屏后慢慢的转出,影影绰绰的看不真着,稍近,消瘦矮小,知是赵道生。电光火石之间,他冲过来一把拽住了我,猛如饿虎扑食。
我欲表明身份,口鼻却被他死死捂住。察觉他的力气不懈分毫,心知杀念已起。徒劳无功的奋力挣扎换来几声嘲笑,迫于无奈的被他拖去了屏风后。这面墙上有道半尺见方的气窗,我看清李贤正有条不紊的系着玉带。赵道生半蹲着,把我压在了地上,不给我任何反抗之机。耳畔有涓涓水声,这大抵是一间砌了水池的浴室。
“何人?” 听李贤的声音毫不紧张,含着云雨过后的满足。
赵道生亦是轻松,手在颈下试探:“女子无疑。可见殿下置外把守之奴皆不可信,只顾偷懒耍滑,方被此人轻易闯入,撞破了殿下好事。殿下且行,待臣享用过后,便替殿下永除后患!”
“即是祸患,必要除之,不过,”,李贤俯身过来,二人的脸几乎紧贴着:“方才数度,吃不够么?”
“殿下虎威,自是令臣满足,可此人。。。却不能不罚呀,或是殿下欲一试新鲜?”
“在理,有错便当罚。这人百般挣扎,必然无趣。”
“呵,那臣便独自享用了。”
赵道生说着,把什么东西送进嘴里,因是液体,不及咳出便滑入喉咙,我只觉很苦,舌尖微麻。而李贤的举动令我愈发惶恐,我开始后悔来此。为方便赵道生行事,李贤竟跪压住我试图踢开赵道生的一双腿,继而亲手帮赵道生除衣。
“这对娇物柔嫩丰足,”,李贤顺手揉摸颈下,似笑非笑道:“兴许尚是处子,倒是便宜了你这浑人。药瓶空了?”
嗵,赵道生把药瓶扔下水池:“此女通身叛骨,需得下猛药,很快便会温驯服从。”
内外衣衫散乱一旁,我浑身冷极了,信念也在逐步崩塌。想是出于好奇,李贤忽的凑近端详,四目相视,李贤当即震骇,极其狼狈的歪在一旁,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推倒在地。
“贱人!”,赵道生以为是我反抗之间击撞了李贤,本能的扯我头皮惩罚:“殿下安。。。”
“放手!放手!” 李贤来不及起身,惊慌失措的呼嚷着。
赵道生不明所以:“殿下何意?此人。。。”
“放手!”
重获自由,我大口大口的喘气,同时一掌甩向李贤,啪,房中竟飘荡着隐隐余音:“敬谢太子赐下如此折辱!”
生来便是皇子龙孙,别说打脸,李贤何曾被人怠慢,他异常恼火,指我喝道:“分明是你。。。罢,方才。。。方才种种,步出此地,我要你全部忘却!!”
仓促间抓起距离最近的一件衣衫便遮在怀里,又怕又冷,我脚指头都在颤抖,鼓足气力,不甘示弱道:“亲睹太子铸下如此过错,试问阿谁能忘?月晚人单势孤,生死自是在太子一念之间,待真相大白,太子又当如何面对天下?!众望所归?呵,令人作呕!”
李贤自知理亏,便也无话反驳,赵道生缄默多时,极冷静的建议:“既然公主无意听从殿下吩咐,眼下只两个法子可行。”
我心头一颤,李贤颇烦闷道:“直讲!”
“此处乃十丈危楼,人坠即死,阿谁疑心是殿下所为?如若殿下不忍手刃亲妹,那。。。”,赵道生蹲在一旁盯着我,忽扯走了我怀中衣物,不怀好意的笑了:“身服即心服,何况公主已服下妙药,不多时便会主动献媚求欢,殿下便要了公主。。。”
“滚!”
很快,房中只剩下我和李贤,他不敢看我一眼,胡乱的团起衣物统统塞给了我。我别过脸,一时满心委屈,不闹了也不骂了,只知抱紧了那些被他亲手脱下的衣服,泪流满面。
听我不住哭泣,李贤心软了,笨拙的解下外袍挡在二人之间:“快些更衣,那药。。。唉,快些更衣吧。” 顿了顿,他语气又听不出任何情绪:“知你断然不肯原谅,大可将今夜之事告之二圣,阿兄无话辩白。”
我手抖着穿衣,愤恨道:“一时你侬我侬,不分彼此,事泄便试图用赵道生一条性命彻底了断这桩丑事?!你简直。。。真若用情至斯,当年便该直言求娶贺兰瑜啊!何必用这狂妄男宠代替真爱?!”
李贤不接话,我继续道:“阿娘素来厌恶表姐,若知阿兄因赵道生而堕。。。”
“你指责我?!”,也许是我的话触及了李贤的痛点,遮挡的衣袍忽坠地,不顾我衣衫不整,李贤直指我的脸骂道:“我是你兄长!而你绝非天后,别妄图指教我如何行事!居然闯入我内寑伤我宠臣,你愈发缺乏管束了!”
我扶着屏风起身,不想再被他高高在上的批判,我的声音比我的身体还要冷:“月晚若是天后,定教阿兄亲睹赵道生是如何被刀刀剜肉,变成一具森森白骨!并将阿兄禁足,直至阿兄醒悟,诚心悔过!无论阿兄如何怀思,表姐已不在人世,而赵道生品行不端,不配得阿兄宠信!更不值得为其赌上余生!其实阿兄心知肚明,大唐太子殊好龙阳,且此人出身低贱,传扬出去真真骇人听闻,受众耻笑,否则阿兄断不敢躲在东宫与其苟且!噢,是月晚失言,还有这麟德殿,看来阿兄的确对其万分迷恋,一时一刻也难忍啊!月晚是阿兄之臣更同出一腹,乃敢直言不讳,恳求阿兄尽早。。。遣赵道生出宫!”
“放肆!”,李贤抵过来,他攉住我脖颈,紧密却未用力,大概对我还留有一分耐性:“若我不纳进言,你便诉之二圣?哈,我不惧你威胁!作为兄长,我也奉劝你,太平公主,出嫁之前,你在大明宫养尊处优即是,至于东宫,还望阿妹耳不闻,嘴严守,更莫越俎代庖,恣意妄为!!你合该效仿三郎四郎,他二人是男子,是大唐皇子,生就伴随荣耀、权力与责任,比你更有资格向我劝谏,可即便二人知晓此事,亦不会置喙,因此事实在不值一提,我不过是宠幸我珍爱之人!来日,我会用无可计数的荣华感谢二弟今日知情识趣,故而,也请阿妹从此恭默守静!”
我恼火他软硬不吃的态度,天机脱口而出:“你将因赵道生而惨败!务必逐其出宫!”
“住口,”,李贤骂我聒噪,好在松开了手,极轻蔑道:“区区户奴,如何妨我?今夜寻我至此,总不至。。。是为太子妃讨公道?呵,自作自受!月晚,若非我认出是你,被赵道生。。。所欺,你又能怪谁?好啦,更衣吧,此后莫要胡闹,我便饶了你。”
他语气稍温软,我便又委屈起来:“若是长兄还在,定会护着我,长兄仁善高洁,你终生难及。。。”
“休在我面前提及长兄!” ,这瞬间,李贤的表情冷若寒霜,异常可怖:“月晚,我不追查并不代表我信了你等,当日绮云殿实情。。。你?坏事了!”
那药劲儿发散开来的确十分猛烈,不痒不疼,却是令人亢奋难安。不知如何是好,我无力的缩坐在地,心骂偆药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竟让人神智混乱,身不由己,下药的真是卑鄙至极。灵机一动,我死死咬手,试图以疼痛维持清醒,可鼻腔哼出的嘤嘤喘息却愈发难抑。
我抱紧了自己,急的直哭,李贤颇惭愧:“是我害了阿妹。”
我气瞪他:“当然是你!还有那该死。。。”
不敢多说,这声音简直是一字一喘,极陌生的风情,充满诱惑,真若被人撞见,我可是说不清了。
李贤靠过来,我急欲避开,却被他拉住滴血的手:“我知阿妹厌我,且忍耐,阿妹终究能。。。体会此间乐趣。”
隔片刻,李贤扶着我走出浴室,那四个宫奴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平静的跟在身后。我又恼又羞,反观李贤倒是镇定如常,那房门一关,便真的是把一切都抛在脑后了。降下障日阁,我抱怨腿都软了,李贤玩笑要抱我,我踉跄的跳着躲开了,这辈子都不想再理他。
“殿下万安。”
“呵,是元康啊。”
半昧半明的走廊上,太子右司御副率独孤元康向李贤行礼,看清他容貌,我心下一惊,先前陪着晋安长公主的男人竟是东宫幕僚,好在他并没有认出我。
谈笑几句,我们回到了宴会殿,李贤复是庄重尊贵的太子,坐在房云笙身旁扮演温柔深情的丈夫,甚至他亲手递来的食物,我也不得不笑着道谢接过。所有的争吵怨骂,所有的不堪入目,都留在了那一刻的那间浴室内,但事情并未真正完结。
李贤深知这世上不可能总有替代品等着与他相遇,所以他不会放弃赵道生,更不可能放弃咫尺之遥的龙椅,便藏了我的贴身袜肚,将二人的前途命运彻底的捆绑在了一起。若我胆敢泄漏只言片语,李贤有失,他随口对人说出什么,我再不能洗清自己。如果我不是早知李贤必败,此刻开始,我只能谋划他登基之后我自己的退路了。
宁心有点着急,手里捧着我并不需要的那样东西,说她等了好一会儿也见不到我。我勉强一笑,说我睡了片刻,但愿能坚守到子时。宁心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口脂帮我涂抹,说我气色不太好,我心话我嘴上的口脂大概都蹭在了李贤身上。
“阿史那伏念祈大唐皇太子玉体康吉,万事遂顺。” 一人恭敬的向李贤致礼,虽生的一副异族相貌,穿衣佩戴却与唐人无异,我便猜他是番邦使臣。
乍见此人,李贤不由惊喜:“伏念!哎呀,久未见阿史那兄,直教我思念不已!”
阿史那伏念,突厥王裔,颉利可汗阿史那咄苾从兄的遗腹子。第一次听李贤提及此人,还是我初来大唐时,李显看中了李贤的一串狼牙缨穂,却羞于明着讨要。李贤道是阿史那伏念所赠,乃一位突厥公主以头狼之齿亲手制作,佩戴可保主人平安,意义非凡。
自突厥灭国,唐廷正式册封的所谓可汗只怀化郡王「李思摩」一人,其后再无册封,虽有些小打小闹的,都没有大唐皇帝赐予的合法‘统治权’。至李治登基后,基于长治久安的考虑,将原属突厥旧地的瀚海、云中、桑干等都护府统定由单于大都护府管辖,而大都护之职便由幼子李旭轮遥领。单于便是可汗之意,希冀突厥遗民皆臣服于大唐,但实际上,在数十个羁縻州内,长官多是突厥王裔,遗民对唐廷派遣的官吏也只是表面礼敬,更不知他们的可汗是大唐皇帝的儿子。统而言之,狼神的后裔绝不认汉家为主。
今日细观这早已闻名的阿史那家王子,约莫三十许人,高大魁梧,气质高贵,模样算得英俊,是那深邃双眸为他加分了,想来在漠北也是许多女子的心上人。但此刻有李贤珠玉在前,谁有闲暇欣赏伏念的优点呢。
我这样想着,正欲告辞的异族俊男忽然回眸向我。我不免羞愧,却见他双目圆睁,似非常震惊。大哥,就算你没见过色女,也不用这么大反应吧,非要戳穿我嘛。
阿史那伏念无礼的指着我,急冲冲问李贤:“恳请殿下告知这位娘子是谁家美眷?”
李贤愉快大笑,显得很自豪:“兄岂不闻花仙留恋长安故而下凡投胎之异闻?便是我幼妹——太平公主。至于是谁家美眷,哈哈哈,我等也急于知晓,究竟谁家伟儿郎能荣幸尚主啊。”
“太平。。。太平。。。”,自李贤口中得知我身份,阿史那伏念犹不敢信,接着又责怪自己怎会猜不出:“是啊,是啊,只可能是。。。啊,请公主殿下勿以伏念唐突,允我坦诚此刻心境,得见公主,伏念此生无憾!”
被人赞美总是值得高兴的,我含笑致谢:“使君谬赞,太平愧不能当。我大唐疆域何止千万里,美人更是如云如荼。还有这‘殿下’二字,仅为太子夫妇敬称,太平不敢僭越,使君慎意。”
阿史那伏念复又正视我,目光如炬,口中赞道:“公主谦逊。公主之美非浮于外表,内在修养更值得钦佩,不愧是上国帝女。”
我低低头,心话这小子不老实啊,可能是一直待在定襄城,真把自己当王子了,什么上国,大唐就是你唯一的国,你们突厥早就亡国了。
“阿史那君,”,凑巧李显走过来,他面含愠色,几乎是斜睨伏念:“哲早闻贵邦风俗开放,甚至不在意男女有别,可此乃大唐帝都!幼妹太平乃二圣掌珠,你目光咄咄,实是无礼!”
李贤年少时便与突厥贵族频频交往,包括衣服也偏爱白衫,李显事事以哥哥为标杆,又酷爱骑马,便也结交了许多突厥朋友,他对突厥人没有歧视或敌意,他只是爱护我。
李显的逐客之意昭然若揭,伏念顿感忏愧,躬身向我致歉,又向李贤告辞。李显犹愤怒,忍不住骂了两句,还说这阿史那伏念没少来长安游历,却连礼节尊卑都没学会。
李贤把玩酒杯,看也不看李显:“何为尊卑?伏念是我嘉宾,受邀入宫,是你失礼在先。”
李显一愣,没想到哥哥会因一个异族而责备自己。我心话今晚闹出了太多意外,李贤心里正不痛快,李显赶上就算他倒霉了。
李显辩解:“可伏念对晚晚。。。”
“住口吧,”,李贤一抬眼,声音还算温和,却板着一张冰块脸,李显被吓住了:“若无正事,便退了吧,此乃女客席位。”
房云笙好不担忧,生怕兄弟二人当众争执。李显嚅嚅称是,便真的退下了,但依我对李显的了解,他心中未必服气,他才是哥哥最忠心的小可爱啊,怎么能被阿史那伏念取代。
“阿姐,” ,目睹这一切,宁心有点害怕:“太子这是?”
我小声道:“不必惊奇,一人之下,要打要骂还不是由着太子?”
宁心点头:“自然。方才那位贵人,或许对阿姐有意呢。”
我仍因浴室‘劫难’而烦恼,只想着太平公主从未远嫁,便随口道:“任他如何痴心,我怎会下嫁番奴?”
【25-07-2017 本章完】
作者有话要说: 12月01日(2020)更新:
本章内容基本没变,除了赵道生给女主喂药
颉利可汗的嫡孙阿史那伽那在前章提及,我记得是女主出宫去荣国夫人府那一章
不过阿史那伽那命短,咸亨年间就过世了
他儿子阿史那感德命更短,天授二年过世,年仅二十七岁,推算比睿宗小两三岁
11月29日(2020)更新:
‘李楚姩’是我胡编的名字,不清楚人物原型的封号与婚姻情况
纪王李慎有八个女儿,生平记载最详细的是东光县主李楚媛,嫁给裴仲道
另有一女江陵县主嫁给了韦绩
李慎的母亲韦贵妃是韦孝宽的曾孙女
韦绩的父亲韦元整是韦孝固的曾孙,韦元整的老婆是王婉(长孙无忌外甥女)
韦孝固是韦孝宽的兄弟,所以韦元整是韦贵妃的堂弟,江陵是嫁给了姻亲
韦孝宽这一支子孙的婚姻情况是比较可观的
比如韦总第三子韦圆照(贵妃叔父),娶的是丰宁公主(杨勇之女)
韦总的某个女儿嫁给了杨昭(隋炀帝嫡长子),生下了隋恭帝杨侑
11月23日(2020)更新:
萧德言在唐朝立国后担任过李建成的太子洗马,可能是由于这个缘故,郑妃去世时,高宗就安排萧德言的儿子萧沈监护大伯母的丧事,有种旧臣送旧主的意思吧
萧沈的儿子萧安节担任过睿宗的王府兵曹
萧安节的儿子萧至忠就是太平公主的‘死党’。。。
11月22日(2020)更新:
女主和赵道生的对话尽可能都用古言就少了一点点味道。。。但陆某水平低下,实在难两全啊